王宗敏就连仅存的真相都要人来告知,如今小哥还摆下这神秘的笑脸,更是让他无所适从,他实在猜不透这背后的关系。他已经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可郭家并没有下手的意思,这样做目的是什么?是要策反他,然后用来对付刘显芝?还是说这是郭明奎安插在他身边的内线?只是这郭家现在人多势众,没必要这般阴险毒辣吧?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他天生就不适合这份差事,再三思虑无果后,毅然决然放弃了穿珠引线的念头,或许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复杂,更何况非要将十几年前的案子牵扯进来,只会加重大脑的负担,也许上天派他来这里放牧,只是想调剂下无味的生活罢了。
“我可没这么想,看起来你要比郭明奎精明多了,难道不是吗?”眼下王宗敏的去路全都被堵上,无论如何他也只能安定下来,既然郭明奎愿意将他作为棋子来使,那短期内定然会保障他的安全,只要能随机应变,出逃的机会应该还是蛮大的。
“精明有什么用?不过都是道听途说罢了,况且庄上的人都秉持偏见,我终究是逃不出这场宿命。”小哥语气中流露出股无奈来,似乎是种怀才不遇的悲情,王宗敏上一回见这玩意儿,是在吴致远的眼睛里。
“哪能啊?千里马哪有被埋没的?等你长大了做个读书人,上京城考取功名,到时候衣锦还乡,想想郭庄主亲自为你牵马,该是何等的威风呐!”相似的境遇让王宗敏想起以前来,他也是这般安慰不第的吴致远的,可现如今两人却阴阳相隔。
“您可别埋汰我了,我这病发起疯来,六亲不认的,还不晓得能不能活到那时候。”如今有个人在身边,总是能多个照应,只是他对自个儿的阳寿越加迷茫,有时候真想就窝在羊圈里一死了之,可又觉得憋屈难堪。眼下仿佛多了个契机,刚好让他留恋人世,只是这样妄自将生命寄托在别人身上,会不会太过随意?
“你这年纪轻轻说的什么话?不就是个羊角风吗?有什么大不了的?”王宗敏此时已经跟小哥出了羊圈,两人寻了块大石头靠着,然后不时盯着远处的羊,生怕它们给跑丢。
他从兜里摸揣了半天,然后掏出块红布来,不知道他藏了多长时间,上头全是皱巴巴的条纹,甚至还有一股浓烈的汗臭,应该是昨日淋雨的缘故。里三层外三层掀开后,终于看到了里头藏着的东西,是先前刘显芝赠与他的银两。
“我这儿还有些散碎银两,你先拿去用吧,找个大夫开几服药,虽没有多少,但总比没有要强。”王宗敏摊开手将红布露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递给小哥。
“这我怎么能要呢?更何况您只是在此暂住几日,出去外头花银子的地方可不少,您还是自个儿留着用吧!”郭家庄牧区的牛羊都是郭明奎一个人的,他最多算郭家雇的长工,虽然一文钱也没有。尽管对目前的现状不满,但郭明奎对于他来说,仍然是不可撼动的存在,因为没有郭家庄,就没有现在的他。
“你就甭跟我瞎客气了,我这孤身一人的,就是能侥幸逃出去,也花不了这么多银子,更何况你不是说,今后我都得呆在这里了。你比我便宜,今后的路还长,肯定能用得到。”
“您怎么这么说?这辈子没讨个婆姨?也没有儿女?”那些银两他是断然不能收的,本来就是将死之人,怎么能再因此耗费钱财呢?只是关于王宗敏的状况,可真是件稀罕事,他还是头一回听人说自个儿孤身一个,不晓得这背后又有什么故事。
“自打两月前来了绥禺镇,这祸事就挡不住,在玉米地里撞见个死人,身上便背了件命案,整个戏班都进了牢里,我那婆姨就死在了里边。我两人活得倒也自在,膝下无儿无女,只前些年在彰德府那边捡了个妮子,所幸还有个徒弟在照顾,也省得我操心了。所以无论怎么说,这银子还是你拿的好。”
王宗敏最终也成了自个儿厌恶的对象,虽然对这些过往口口声声嫌弃,可还是一如既往揭开伤疤来看,这样做并不能减轻痛苦,反而让新的空气涌进来碰触刺激,有时候人们将苦难化作谈资是不错,可一遍遍操之过急来展示,或许从根上就坏了,就丧失了本意。可没有人来注意,没有人来警醒,翻来覆去的说教仍然在继续,除非从一开始就打破,一开始就流血,那种痛彻心扉的难受从一开始就让人心死,唯有这样的惨烈,方能化解诉说的无奈。
“我不知道您的状况,真是对不住您。”两人呆在羊圈中可真是段奇遇,如果不是这样面对面接触,或许小哥会以为自个儿是天底下最悲惨的人,可一听王宗敏的表述,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
“没事,本来就是特定的事实,又有什么不能提的?”耐着性子挨刀,也许这是每个人的通病,但面对外人的喋喋不休,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办法,王宗敏没能免得了落俗,所以也在坚持,只是这样的妥协,何时才能够结束。
“哎,不提这些伤心事了,您还是将银子收回去吧,可别弄丢了。”小哥着实不好再说什么,既然后头有徒弟跟妮子压着,那他不该收下这银两,况且都已经生下寄生虫,再僵持下去也是白费,他的目的仅仅是生存。
“干嘛又跟我扯这些?你听了这么多,就明白了这么个理儿?”王宗敏落到眼下这地步,早就将他们都搁到九霄云外,若是能凭此机会多救一个,也是他的造化,至少等到了阎王殿里,也不会亏待他。“叫你拿着就拿着!”
“那好吧!”小哥也没再跟他推三阻四,径直接过那包红布来,然后将它重新包好,塞入自个儿的怀中。其实平日里他也不跟外界联系,收了王宗敏的银两更不知要如何去花,或许等缘分要尽的那一刻,他会重新做出选择,只是这一天的到来,也许会改变他的命运。
人的一生总是阴晴难定,这才有了新的际遇,正是因为不可触碰的美妙在进行,所以才缓慢变更人的心态,如果能化缺憾为完美,那顺理成章的满足会侵吞一切,到时候遍布的阳光应接不暇,或许灾难也就不足为惧。人人都会假定出一种捷径来,尽管是不切实际的想象,但在这过程中获得的心理安慰却让人坦荡,也许只有这样的冠冕堂皇,才能摆脱现世的困境,也只有这样的无理取闹,才能释放内心的恶魔。
在跟小哥相处多日后,王宗敏渐渐喜欢上这种感觉,自由自在的草场一望无际,让他也能暂时忘却悲惨的过往,只是条件有些艰苦,但似乎并没有太多影响。有时候他想就这样呆上一辈子,可肩上的担子却越来越重,这种没有结果的责任如同毒蛇般绕在他头上,如果只是蛇信吐的毒液,那他还没有什么好怕的,只是要让没有蛮力的毒蛇来伪装成蟒蛇,那这样的煎熬就要加倍。他不明白接下来的生活要怎样,只能默默承接它所带来的折磨,如果不能正确评估他的极限,那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而压力化作苦水后崩溃,这迅速聚集的哀怨将会彻底撕扯他的筋骨,到头来他迎接的将是全新的局面。
只是这看不清的未来,一丝一毫牵扯着他的神经,既摆明了希望,也造就了绝望,绝处逢生的词汇可能刚好描述他的心境,越是卑微的存在,越渴求奇迹的现身,若是都能应验的话,这尘世定会少去许多烦忧,可天不遂人愿,也只能拿出神鬼来说事,这样的喜忧参半才是现实,才能展示他心中的不堪和焦灼,不清楚这样低三下四的讨好,是否能得到想要的荣光,唯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悲剧,彻头彻尾的悲剧,从来没有缺席。
王宗敏没办法再逃避绥禺镇的一切,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好的法子,如果他一直得呆在羊圈内的话,那就彻底要放弃心中的执念。只是身为别人棋盘中的一枚,在失去其本身的利用价值前,并不会遭遇意外,而他的圈养生涯,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明朗起来。
从八月十六的暴雨之后,王宗敏已经在这儿又呆了一个多月,惬意的生活有些无聊,而绥禺镇的刘家也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让他还有些诧异,早先如若发生这样的事,刘显芝铁定会头一个露面的。或许是有事忙不过来,可刘家能有什么要紧事?难不成是刘显芝跟刘长生打了起来?这可能是唯一能行得通的理由,只是刘鸿山一死,两兄弟闹得同室操戈,不晓得之后的走向又如何,而自个儿这个被弃的卒子,怕是再也没了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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