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捱过这苦命的时辰，说不定他还能睡个回笼觉哩。
“醒来你就甭睡了，起来跟我放羊去，要不然今天晌午吃饭可没你的份儿。”见王宗敏一脸不情愿，他这小后生也不能咋地，还是得拿切身利益来糊弄。想想郭家把人给丢过来，说不定跟自个儿一样，都是惹人嫌的货色，倒不如趁机结个伴，路上他也不会寂寞。
“可别呀，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你就不能行行好，让我多躺会儿吗？”这小兄弟可真够狠的，开口便掐住他的命脉，再装聋作哑下去，他不等扳倒郭明奎，自个儿就先饿死了，想了想没法子，他也只能卖惨了。
“多躺会儿？人都说这越老越少觉，你怎么反过来了？况且昨儿你不是躺了一整天吗？”撒谎都不找个好理由，那圈里的牛羊还饿着肚子，总不能光顾着自个儿吧。
“得嘞，我说不过您，我这就起来跟您放羊去。”王宗敏赖床的阴谋就这样破产了，从戏班班主到种地老农，如今又要出圈放牧，这老天爷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不晓得之后还有什么奇妙的遭遇，只是他来郭家庄的初衷，似乎并不是放羊。
“对了，小哥，我昨儿听郭明……不是，郭庄主说要把我跟疯狗关一块，可我咋没见到呢？”这趟郭家庄没有白来，既弄清当初出卖他的叛徒，又了解了下张文韬的反目，当下最要紧的还是逃离这里，探求真相的事日后再来不迟。
“疯狗是吧？我就是呀。”那小兄弟停下手头的活计，转身盯着王宗敏，而他清澈的眸子依旧闪着光。“我就是他们口中的疯狗啊，现在你不是跟我关一块了吗？”
王宗敏从来没想过这码事，这郭家庄的人也忒狠心了吧，将一个十四五的孩子称作疯狗，亏他还担心了一晚上，谁能想到竟是眼前这眉清目秀的孩子？自个儿可真是老糊涂了，张口闭口就跌出疯狗来，还得让孩子自嘲来缓解局面，真是为难他了。
可话都迸出了口，他也只能挠挠头来表示歉意，“那他们干嘛这么叫你？”
“有时候我突然就倒地了，然后他们说我口吐白沫、双眼上翻、面色青紫，跟个怪物一样，没有人愿意跟我玩，他们都远远看着笑话我，后来就不约而同叫我疯狗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小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被王宗敏引出这段话后，说话的声音都慢了许多，只是越这样小心翼翼，越让人心疼。
“你那该不是羊角风吧？怎么你父母也不带你去看大夫？”王宗敏听着症状有些熟悉，也难怪会有这样的绰号，只是原本这病病痛痛身不由己，不应该是承受更多的关照跟善意吗？怎么换到郭家庄，全都是这般冷血的生物。
“我这种人哪有什么父母，他们早些年就去世了，庄上都说是我克死他们的，况且我身上没有银子，大夫也瞧不上我。”小哥边说边拽开旁边的栅门，拿起放羊的小铲锹往外走，回头给了王宗敏一个大大的笑容，“干嘛总关心我的事儿？倒是说说你，你这么大的岁数，怎么被他们撵了进来？”
“我？不过是个倒霉蛋罢了，原本两月前要来这儿搭台唱戏，谁晓得碰上大雨失了信，之后过来赔礼道歉又被人家关了起来，幸好半夜侥幸逃了出去；后来凑够银子还上了，可收据却被自个儿人给偷去，逼不得已流落在绥禺镇种起地来；本想打听老相识的下落，谁料到人家怀疑是我杀的人，也没把我交官，就这样给丢了过来。你说我是不是个倒霉蛋呐？”王宗敏兜里也只有这么点芝麻事可以吐槽了，相比小哥的经历来，至少他的前半生还算美满，不至于出现如此多的事故，而最让他烦忧的部分，估计就是这两月来的悲剧。
“你该不是那个戏班的班主吧？我听人说起过。”
小哥关好栅门便开始招呼羊群，边撵边往外走。王宗敏见状，只能尝试学他嘴里的口哨声，然后自个儿抽了根秃柳条装模作样比划起来，总得先适应这里的生活，毕竟放羊的日子不知还要多久。
“我先前听人说，庄上要唱戏了，还想着能凑凑红火，谁知道那戏班竟没来，害我空欢喜一场。后来庄上来了个后生报信，庄主一气之下将他的腿打折，再后来是有一天夜里，我瞅着庄上亮起火把来，好像在追什么人。往后庄上总是来贵客，我就不太清楚了。”小孩子的乐趣总是容易满足，他哪里知晓什么戏班，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是穿插其中，恰好见证了这一切而已。
“那你还听庄上人说什么了没？”虽然提及自己的糟心事，但听这小哥的话，似乎对郭家庄内部的事情有所涉猎，若是能从此找到突破口，这趟郭家庄的收获便能事半功倍。
“什么？”小哥不清楚王宗敏在问什么，他只是把自己肚里的苦水倒出，没想到这老头竟对此感兴趣。“是哪一块的？”
“你不说庄上来了个后生嘛，庄主干嘛把他腿打折？后面怎么又做了郭家的少庄主？还起了个郭世康的名字。”他还以为小哥有所怀疑，谁想只是问他具体情况，既然都能理下来，看来张文韬的秘密要最先解开。
“应该是戏班失信的事吧，要不然庄主也不会发那么大脾气。少庄主的话，听人说后来证实他是庄主失散多年的儿子，便又稀里糊涂爬了上去，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了。”
“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据王宗敏所知，张文韬今年正是十五岁，跟眼前这小哥一般大，可他脑中突然冒出个念头来，先前刘显芝跟他说的那场案子是在十三年前，这孩子该不会就是那会儿出生的吧？
好吧，这个想法着实大胆，可按刘家的说法，那妇人是被前任林县令所害，而戏班出事也是因郭家不仁不义所致。只是似乎这样站不住脚跟，既然现在张文韬归了郭家，那二人血缘关系必定是铁证如山，如果那妇人是张文韬的生母，那郭明奎就没有必要出卖他们，除非她与刘家有染，或者说她根本不是张文韬的生母。王宗敏没法继续往下想了，他现在脑子里跟浆糊一般，感觉哪里柳暗花明，却又感觉哪里山重水复，以目前的线索只能保留怀疑，离背后的真相还有一段距离。
“对了，你没有名字的吗？总不能一直叫你小哥吧？”当务之急还是要弄清逃离郭家庄的办法，顺便打听吴致远尸首的下落，要不然就算回了绥禺镇，也摆脱不了郭明奎的栽赃。
“我觉得这样叫蛮好的，您就一直叫我小哥吧，毕竟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叫我。”小哥回头看了眼王宗敏，眼中溢出的皆是满足。
“也好……”本想换个称呼，也好套下近乎，谁知这娃倒是不吃亏，先占起他的便宜了。
“我知道您想逃出去，可这事压根不可能，您还是别盘算了。这郭家的牧区是襄陵县最偏僻的地方，再往里走全都是深山老林，我在这儿呆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敢过去，更何况外头还有巡查的家仆，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儿放羊，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天。”见王宗敏有些迟疑，小哥索性将他的顾虑全都说明白，也许这样他才会安稳下来。
“可我那个老相识，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他的目标可不只是自个儿，还有那位落单的老相识，就算客死异乡，也得将他带回去，毕竟家中还有老母在等候。
“您多虑了，郭庄主既然不打算把您交官，那自然有他的如意算盘。而您那个老相识，他不是死了吗？庄主说不定会将他火化掉。”
“人是死了，可郭庄主这是要干嘛？难不成他要将这事给瞒下来？”自个儿的把柄落在郭明奎手中，本就是死路一条，如今小哥说出这番话，让王宗敏越听越迷糊。
“要报官的话他早就去了，又何必将您扔我这羊圈中，再说了，洪县令跟刘家关系更好，他也没必要自讨苦吃不是。至于您那老相识的尸首，这郭家庄不埋外来人，想来也只有火葬一条路行得通了。”
“听你这意思，看来这回郭庄主的目的并不在我，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越是冷静的分析，越让人心生怀疑，更何况摆在王宗敏面前的是郭家庄的孤儿。他想起先前遇见的道士来，接连两次为他指点迷津，可他却被现状所蒙蔽，并没有采纳，才一步步掉入泥沼中不得归。这回所遇的贵人，不知道还是不是他。
“要想了解对手的行动，就要设身处地去着想，更何况他们说我是疯狗，难道您也这么认为？”小哥正带着他的部队往草场赶，回头给王宗敏的信号，依旧是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