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照您的意思，这万晋戏班是躲不过这劫了？”刘显芝从里头看去，只瞅着一行人拾掇东西往外走，匆匆忙忙倒像是丧家之犬。本以为辞别他去能有个善果，结果还是这副模样，也许是上天给他们的磨难。
“刘少爷多虑了，郭明奎不过是要他们三十两银子罢了，只要能还的上钱，本官也不会为难他们的。”洪县令见刘显芝有意思，连忙一并说出来，若是刘家能替戏班还上银子，他做个顺水人情，岂不是一举两得。
“昨夜里我还听郭明奎说不再追究此事，没想到他竟然出尔反尔。那如今王班主他们收拾东西，这是要到哪里去？”刘显芝仔细看了看，怎么感觉一行人鬼鬼祟祟的，倒像是逃难去。
“只要不出了这襄陵地界，到哪儿都成。”他可没空关心这些难民的行踪，要是刘显芝走得早，说不定花酒也赶得上。
“按您这意思，看来这襄陵县是出不去了？”上次劝说秦翠香撤回状子已经够忙活了，如今牵扯到郭家，他更是无能为力。不过看样子王班主又要无家可归了，兴许他还能空出西宅来再供他们住一段日子。
“哎呀，要不是刘少爷你提醒我，我差点都忘了。”洪县令猛地一拍大腿，瞥了眼旁边的叶进南，“快通知襄陵县地界的守卫，千万不能让万晋戏班一行逃出去。”
等叶师爷走了，刘显芝这才意识自己说错了话，与其等他们出去碰壁，倒不如自己主动出击，况且依王宗敏的脾气，定然不会主动来府上投宿。“若是怕他逃走，那您大可不必担心。”
“噢？怎么？难道刘少爷认为这王宗敏不会逃？”要单是为了审案，他犯不着将戏班留下；要怪就怪上次结梁子，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与其为此担惊受怕，倒不如将他好生安置下来，长此以往也能省去不少麻烦。”既然洪县令为了审案，郭家不愿意他回去，刘显芝又想多个帮手。若是将万晋戏班在襄陵县编籍造册，永远留在此地，也是不错。
“刘少爷想事情有些简单了，他婆姨已亡故七天有余，若是他执意要返乡呢？”洪县令又缓缓端起壶来将茶水添满，兴许他不知晓自己被要挟一事，所以才能说出这话来，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也幸好不知情。
“剿匪局势动荡，这襄陵县又是您说了算，何必非要强人所难，让他心甘情愿留下来岂不是更好？”亡故有亡故的办法，遇着事就是要处理，况且要是连个戏班都搞不定，那他们这些士绅又如何立威呢？
“既然刘少爷有想法，那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让他心甘情愿留下，而我只管着襄陵地界，别被他偷溜出去即可。”洪县令晓得这刘显芝仗义疏财，可王宗敏这种人被逼急，就跟条疯狗一般，哪管你是好是坏，非得见血才能收手，反正他有官威护体，耐下心来看好戏就成。
“看戏班就要出衙门，那显芝就先告辞了，等有消息再报与您。”刘显芝说完便作揖退去，直奔门口的戏班。先前刘安还问他值不值得，如果将目光布满全局，每一颗棋子都有它的用处，只要运用自如，随时都可以反败为胜。
王宗敏现在畏手畏脚准备出门去，自打上次从郭家庄逃了一遭，还有些得心应手。这两天霉运又上头了，不晓得最后能不能平安逃出去，虽然希望渺茫，但也只得如此了。
“洪天耀要是吩咐下人堵了咱们的路，这不是白忙活吗？”李三也想返乡去，可自打来了这县衙腿就哆嗦，再加上刚才公堂的发问，更是让他六神无主。
“不试试怎么知道堵没堵？要是真堵了就再想办法。”王宗敏本来就打肿脸充胖子，被李三这么一问，心里更没底了，可戏班众人都盯着自个儿，他可不能先怯阵。
“要不咱再回绥禺镇算了，我看人刘少爷蛮好的，估计会让我们继续待那儿的。”
“人是好没错，可咱还要回去安葬你师娘呢！等都办完我再带你们来绥禺镇，先把正事给弄完。况且都麻烦人家多少次了，别一遇着事就靠人，还是先自个儿解决解决再说。”得，现在连班众都脱口而出刘显芝了，看来这绥禺镇一趟，他的口碑是人尽皆知。可王宗敏心里总觉得别扭，他没那么厚脸皮再求人办事，一桩接一桩的人情，到时候他要怎么还给人家。
见王宗敏开了口，李三不好再说什么，无意回头看了眼身后，正是出门来的刘显芝，“班主，你看谁来了！”
“我这儿还忙着呢，你别跟我开玩笑了！”王宗敏还想着刚才那事，况且这襄陵县哪会有什么人要来。
“王班主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刘显芝越过车马来到前头，一副谦恭样作揖行礼拜过。
“是刘少爷？您怎么追到县衙来了？”王宗敏有些喜出望外，每次危难关头都能碰着他，兴许是自个儿的福星，专门来为他摆平困难，可转念一想适才说出的话，又自觉尴尬。
“我是为望云山山贼一事来求洪县令的，没想到刚出门便遇上您了。”先前还想让他返乡去，如今剿匪的事情愈演愈烈，留在绥禺镇替他卖命也不错，“听洪县令说他已经派人封了附近的去路，想必您也正为此事而烦恼吧？”
果然瞒不住刘显芝，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中，而如今又如丧家之犬般流浪，对此他一言不发，只低着头一个劲懊恼，兴许应该直接上官道出发，就不会遇上报信的衙差，可又想到骑马而来的洪天耀，可能注定要留滞此地。
“既然返乡不成，那不如继续暂住我西宅一处，反正那里空着也是空着。王班主您看此时何如？”刘显芝大抵猜到他的窘迫，不过他只是口蜜腹剑罢了，能将他们留下供他驱使，剿匪的时候便能还上人情了。
“这哪里还好意思？先前已经照顾许多了，如今婆姨下葬要紧，我们还是尽量出城去。”好吧，有了刘显芝的允诺，似乎身后有了条退路，现在的他越发胆小，不过出城碰运气这次，他想试试再说。
“可别怪我没提醒您，既然多了洪县令的禁令，您非要走这一遭，到时候莫挨了杀威棒。”刘显芝见他不死心，又故意夸大禁令的处罚，“虽然我知您夫妻二人举案齐眉，但人死最重要的是入土为安，现今一直徘徊在地面，如何让她能安定？倒不如先将她安葬，日后再带回曲沃归根，岂不是两全法？”
一提起杀威棒来，王宗敏便发愁，婆姨就是遭了平白无故的冤，就是他想出界去，万一赶上那祸害洪天耀，玉儿也承受不起棍棒。况且叶进南和刘显芝都教他在襄陵下葬，兴许这办法也不错，等跟郭明奎结了这案子，再将她挪回曲沃，也算完了她的遗愿。
“可我班上的众人又要麻烦您了。”王宗敏已经妥协了，要搁先前他可能觉得良心不安，但近一个月的白吃白喝，似乎只要他放下身段跟刘显芝寒暄几句，这天上的馅饼就会掉下来，那还干嘛累死累活登台唱戏？只需摇尾乞怜就足够了，而他能挺一段是一段，有什么难处以后再说。
“人在江湖走，本来就是相互帮衬，如今王班主有难，显芝自然是责无旁贷。那王班主现在就去我绥禺镇？”没想到王宗敏竟然答应的如此之快，至少当他把所有事情开始将就时，原先的豪情壮志都被磨平，而最终拿下他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也只得这样了。”东奔西逃总是不安定，如今能再次回到绥禺镇，倒也是自己的福气，况且在襄陵本地办丧事，一样也不能少，手头这五两银子怕是寻个好棺木都费劲，更不要说招待来人了。
一行人开了车马往绥禺镇去，好像折腾了半天又回到最初的起点，兜兜转转已经是第二次了。这条路似乎看不到尽头，两侧的风景他早已熟悉，难道挣脱不了束缚，非要徘徊在此地？还是说这就是他的宿命，再拼命也是徒劳？
也许自己不该接受刘显芝的好意，或许说是施舍，导致又活成这般模样。是该拼了老命出城去，单是为了她的遗愿这条理就足够了。他能在心里将自己骂上千千万万遍，可事实上一点用都没有，当刘显芝伸出援手来，他还是毫不犹豫接了过来。兴许满脑子里闪过的都是杜雪兰的声音，但他得面对现实，他得活下去。
他现在就坐在前往绥禺镇的马车上，可以直接过去拒绝刘显芝的好意，从车上跳下来调头往曲沃县去。但享受现实带来的麻木永远是最安逸的，正如躺着接受日光浴的他，不去想生活的烦恼，将所有的乐趣都融进悠闲里，其实一切并没有改变，该来的还是要来，但他这样做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