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清野还算冷静，迅速勘查现场，没有遗留撕破的衣物，也没有打斗痕迹，很可能是被认识的人轻而易举带走的。
这个笨蛋！路清野骂出声来，他用力向上抬起窗户，两手抵在窗框底部，将头伸到窗外，如果探出头就可以看见成铭心，他一定不会缩回来，哪怕对面列车飞驰而过，也许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这念头一露出来，他一个激灵：原来自己，是愿意为那孩子粉身碎骨的。
那么还纠结什么到底自己正不正常，是不是有点喜欢同性，是不是，有点喜欢成铭心。
一个人愿为另一个人粉身碎骨，这就是所有的答案。
那孩子，现在我知道自己对你是怎么回事了！可你又跟哪儿呢？
窗外一闪而过的雪湖美丽的像个传说。
路清野觉得，那孩子一定是这世界上最难带的孩子。
***
小学究刚从包厢里出来带上门，就被人一把捉住，拖着拽着往暗处走。
他好不容易在乱光中看清对方的侧影——果然自己猜的不错。看清了对方样子，他反倒不挣扎了，悄么声地又搭上一只胳膊。
“小路哥，怎么这么大火气？谁惹你了？”小学究难得说嬉皮笑脸的话，虽然还是木然蜡像脸一张。
路清野将他带到两节车厢相连的吸烟区域，一把甩开他，将身挡在他身前，恶狠狠地盯着他问：“你们把成铭心藏在哪儿了？”
这一问显然包含过大的信息量，小学究思忖片刻，故意火上浇油试探他：“问问题是有偿的，何况你问的又不是东西南北，是个大活人。”
路清野果然上钩，将他往壁上一推，以君临城下一般的身姿立在他面前。
“别给我来这套里格隆！你路爷要是真上手，你这身子骨可承受不起。成铭心在哪儿？再问你就不是这姿势了。”路清野威胁他，逼迫他，不想再磊落取胜，只求速决。
他受够了。
他诅咒成铭心凭空消失不见的每一分钟。
他一心想庇护的人是男的又怎么样？惊世骇俗了吗？那可太盖了帽了！
似乎把这些都想开了，他才可以不择手段，像个古早的镖客，肝脑涂地，使命必达。
而成铭心，就是那见不得人的宝箱里压在箱底蒙尘的珠玉。
小学究不知道他心里在跑人性火车，以为他此刻因为找不到人走火入魔，便斗胆伸出双臂，勾住他的后脖梗，将一副淡唇送过去，气息绵长，正是他这么些年挟制住何星的不二大法。
说起来，这确实是个绝招，无论男女，被他这样一粘连，皆难全身而退。
路清野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他没想到小学究会采取主动出击。不等对方亲过来，他烦躁不堪地将他的胳膊反拧过在手里，缠腕绊腿，都是初入兵营时的童子功，三两下就让个风情万种尚未施展的妙人无缝面壁。
“还轮不到你勾引我。说，人在哪儿？”路清野手腿都上力，将小学究的腹部挤压在铝合金的厢壁上，又是疼又是喘不过气。
小学究咬牙忍住不出声——那股子倔劲上来了，也不是个好唬的。
路清野见他这架势，是吃软不吃硬的主。便决意不做君子做小人，硬软兼施。故意放下一截身段，将嘴附在小学究耳畔，未开口先用气音笑了下。
小学究果然全身一软。
路清野突然想起那孩子说过的：小学究关键时刻要靠自己□□。
当时听这话恨不得打人，此刻才佩服成铭心的洞察力。想必还有很多事情，他都早已看破却未点破。
“别逼我动真格的。”路清野又靠近些，嘴唇几乎碰到对方耳垂。他自然拿捏着分寸，心里自此存着个念头：就算动真格的，头一回也只能是对那孩子。
小学究被他这耳语烘得两眼冒火，继而感到腰际一热，猜想是路清野的手，可两只手明明都撑在厢壁上，哪里又来一只手扶腰？
“腰上，是什么？”他没料到自己竟然脱口问出。
“你说呢？”路清野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靡靡，看不到表情，小学究按照自己的理解，抑制不住的兴奋，仰起脸来，长吁一口气。
成铭心命真好。他心里冒出这个念头，身子又往前塌了塌。
路清野忽然向他用力一顶，几乎把他整个人钉在壁上，扁平得像一张可以吹走的纸片。
“啊——”他不禁失声，有那么一秒钟，他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掉。
路清野霎时抽离，让他一个人伏在那里大喘气。
“小学究，你这戏是不是有点儿过了？”路清野一脸冷峻道。
小学究这才觉出那里不对，翻手往腰上探索：原来，那东西并非他以为的东西，是路清野将一只手套掖在他腰带上了。
路清野走过去，拎出手套，在他腰上摔了一下：“你野哥再急，也不会爬上你这棵树。”
被路清野戏弄与股掌之上，他又羞又气：“成铭心有什么好的？何星玩剩下的，也就你这傻蛋当个宝贝。”
本已走开几步，听到这话，路清野又特意折返回来答疑解惑。
“哪儿好？哪儿哪儿都好。都比你好。”字字诛心。
“你别去找何星送人头了。他不在我们手里。这会儿何星也急疯了。”小学究不轻不重f地还回三句。也，字字诛心。
路清野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不在何星这伙人手里，也许被什么藏得更深的人掳去了。他迅速排除了成铭心自己躲起来的可能性，以他们对彼此的了解，这个时候不会耍小性子误大事。
所以，一定是落到了新的困境之中，无法脱身。
路清野一个前大直男，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大老爷们儿惦记着成铭心？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这些人一眼就五迷三道不肯善罢甘休？
转念一想，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不也一个德性。同在一列火车上，为着同一个目标，各行荒诞。
他思来想去，还是先回了自己的铺位，准备从长计议。
***
这边包厢里，也是开了锅，何星大骂王化、吴全友一伙人，手里的大哥大几次都险些落在吴全友的秃脑壳上。
“我现在给莫斯科那边的买家打电话，跟他说明情况，看他能不能同意取消这单交易。违约金什么的，还都是小事儿，万一惹毛了他，以后这条线上所有的生意往来，全他妈得重新盘！”
“老板，取消什么啊，您再给他找个差不离的男的送过去不就得了？”吴全友突然支楞出来一句。
何星简直要被他气乐出来：“再找一个？吴全友，我就问你，长这么大，你见过第二个跟那孩子大差不离的男的没有？”
话音未落，小学究一脸死气沉沉的推门进来。
吴全友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眼珠就不动窝了。
他第一回远远瞧见小学究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男的劲儿劲儿的，真讨厌，可也，真带劲！尤其是对方一脸正经甚至有点嫌弃地看过来时，不知怎么就有一种被刺挠的黯然销魂。
吴全友从来都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更谈不上怜香惜玉。对女人，他本着好看好上手的唯一原则；对男人，就是能利用则利用，不能利用就爱谁谁。小学究让他不知所措。既不是女人又有点儿想上手，是男人可没什么利用的打算。
因他是外围跑腿儿听吆喝的跟班随从人员，比王化还低几等，所以能见到小学究的机会一直不多。又知道这是老板的人，非礼勿视，也就偶尔隔着人群偷瞄一眼。像此时此刻这样近距离的惊艳还是头一回。不由得忘乎所以，脸上挂了相。
王化觉察不对劲，暗自踹了他一脚，他方才回魂。
这当，小学究也发现他死盯着自己看，也不当回事，自顾自脱了鞋爬到上铺歪着去了。
“看够了没有，没看够我让人下来给你继续看。”何星听着似乎没动气，其实这才是肝火涌动的前兆。
吴全友听不出弦外之音，还嬉皮笑脸地认真答道：“老板您的枕边人可真让人看得心里痒痒！怪不得这么多年您只立业不成家，搁我我也乐意！刚才您不是问我见没见过第二个吗？这么跟您说吧，那成铭心确实是个妖精转世，可您身边这位小哥们儿，就是活活的现世妖精啊！”
王化一拳过去，把他赖以生存的皮帽再次打掉在地，他东倒西歪几下扶墙站稳，不想在小学究面前出丑，慌忙去捡地上的皮帽。
帽子刚捡起来，人又被王化一脚踢出包厢去。随后重重将门带上，犹疑不决地看何星脸色。
“你也出去。”何星低着头鼓捣大哥大，准备给对方金主打电话讨骂。
“星哥，他说的话您都别当真，他没脑子也不是一天半天了……”王化不知是为吴全友求情，还是为自己，反正他预感这次后果很严重。
不料，何星那边幽幽一声道：“他说的也没错。”
王化懵了。
“可着满世界找一圈，跟那孩子有一拼的，也就是我每天搂着睡觉的人了。”何星开始摁电话上的号码键，每响一声听着都很揪心。
其实谁都明白，这通电话打过去的结果，只有一个：赔了夫人又折兵。
现如今跑这条线做跨国买卖的人越来越多，钱就势必越来越难赚。莫斯科那边的买家来头不小，听说黑白两道通吃，是动动小拇指就能起高楼大厦的神秘人物。事先给他看过成铭心的照片，他表示非常满意，让尽快把人送过来。那毫不掩饰的急色之情可想而知。这会儿一个电话过去告诉他人跑了，还是在半道上……那边估计把新婚之夜的洞房都准备好了，新娘落跑八成还是被老情人截胡，这里外里的损耗补偿，除了奉上另一个仙子般的人物，别无他法。
说白了，人家那边要的补偿不是钱，是人。这就非常棘手了。
见王化还杵在那儿，何星皱眉瞪他一眼。王化赶紧告退，临了下意识扫了斜上方铺位上小学究一眼，对方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
保不齐就要被人家李代桃僵了，还睡大觉！王化不知该哀其不幸还是怒其不争，反正直到出门也没想明白。
包厢里可算是安静了。何星一声不吭地摁着号码键，一下比一下慢。
“成铭心找不回了，你真打算解释一下就把那边打发了？”小学究躺在上铺闷闷道。
“没别的辙。硬着头皮上呗。”
“你先别打了。”小学究翻身坐起，窝着上半身，两只修长的小腿耷拉在半空中，像幅素描画。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何星也挪不开眼珠。放下手机，走过去，捏住一只小腿，轻缓顺着轮廓向下捋。
“这会儿不打，总得打。我的性子你也知道，赶早不赶晚，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
小学究两只手撑在铺边，跃跃欲试：“也许还有别的办法。”
何星的手刚好经过他的脚踝，停下来，抬头看着那张冷冰冰的俊脸：“你有办法？”
“你没听那个刚才那个傻x说吗？我跟成铭心有点像。外国人，更看不出来。”
何星的手握住那细硬的脚踝，将他用力向下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