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李放的那股子老实劲头,如果不是成铭心自己找到他眼么前,决计不可能从烤鸭店里把他扒拉出来。
“李医生,请您告诉我,路清野怎么了?”成铭心站在他面前,毕恭毕敬,两手紧张地搓着裤缝。
“你?”李放吓得从椅子上撅了起来:“你还真在这儿!”
就这么着,成铭心跟着李放出了烤鸭店,本就是在街头僻静处说两句话的事,没想到十分钟后,李放眼睁睁的从一个谈话对象变成了目击证人。
一开始,李放对成铭心进行说服教育,让他珍爱路清野的前途,远离这个大好青年。
“李医生,他到底怎么了?被学校批评了?处分了?还是开除了?”成铭心几次打断他的连篇废话,直击关键问题。
李放哪里知晓路清野在学校的所作所为,只有含糊道:“差不多吧,再这么胡闹下去,他就快被开除了。”
成铭心听了半天,渐渐明白对方并无真凭实据,只不过是将自己逗引出来进行小型道德绑架而已,便渐渐耐心不逮,反唇相讥道:“李医生,行医治病倒从没见你这么模棱两可过,怎么私底下说话一点谱都没有。”
李放本就心虚,一听这话脸即刻红了一片,支吾道:“两码事。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话这么刻薄?”
“我刻薄?”成铭心气笑道:“我刻薄还是李医生你欺负我对野哥的一片真心?”
“成铭心,你要是这么说,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你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忘记了吗?你觉得以你这样的条件,适合谈对他的真心什么的吗?只有拖累而已!”李放也是气迷了心口不择言,专拣对方的痛处敲打。
果然,成铭心呆立半晌一语不发,最终以嘴角冷笑结束他们之间的唇枪舌战:“真心,如果我不配的话,那么,还有谁敢说配?李医生,你并不知道,我为了守住尊严吃过怎样的苦,你不配跟我谈真心。”八壹中文網
成铭心回过头去就要往回走,像一只偷偷飞出窠巢的鸟要回还那安全的小窝。突然,一辆黑色改装吉普车朝他身侧冲过来,就要撞上的时候,那车子猛的急刹却并未就此停下,后排车门被推开,一只胳膊伸向他,拦身将他一带,进了车厢。随后,车门也“砰”地紧闭。车子疾驶而去,瞬间消失在这条马路尽头。
这一切发生在十秒钟之内,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一个大活人就没了影踪。
李放惊呆了。仿佛现场观看了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的故事,大白天见证了一幕天方夜谭。
这个成铭心也忒邪性了!
待他回过神来,才一路跑着寻找公用电话亭。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书报亭有公用电话,他拨通了报警电话,却一问三不知,除了时间地点人物和一辆显而易见的黑色吉普车,再也提供不了其他线索。
“您先跟被劫持的这位男士的亲人联系一下,一般情况下,劫持者会在48小时内向被劫持者家人致电勒索。我们这边也会跟进。”警察叔叔又特别强调:“除了家人,他最亲近的人,都一定要通知到。”
成铭心哪有什么家人,而最亲近的人,就是路清野了。
李放恨不得赏自己一个大嘴巴:费了这么大的劲想帮路清野摆脱,现如今却把事情弄得更加复杂。万一成铭心真的被绑架了,路清野如果知道,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坐视不管,他都不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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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铭心被一把掳上车后,又被一条长巾蒙了双眼,与此同时,双手双脚也被捉得紧紧的,是让你一点儿打算要脱逃的想法都不必要有的那种紧。大概是没法堵住他的耳朵又不舍得下重手,他被浸了麻醉剂的湿纸巾捂住鼻口,没过多久,就乖乖地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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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朋友牌儿够正的,打哪儿弄来的?”一个半生不熟的声音回响在半空中,成铭心在一点点复苏的意识流里翻找着有关这声音的记忆。
“敢情!我们哥俩压马路的时候,离着老远就瞧见了,太扎眼了!”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音调,抑扬顿挫地像唱戏。
“眼力不错。把眼罩下了,我瞅瞅眼睛长得怎么样。”之前那个耳熟的声音又发话了。
成铭心连忙闭好眼睛假装没醒过来,一只手已经一把拽掉了蒙住眼睛的长巾。他感到光打在身上,此刻虽只是除去了眼罩而已,却有一种赤身裸体的羞耻感。
半晌,那个声音没再响起。
“怎么着,何老板?这模样还不满意?!”那个戏剧化的腔调十分惊诧。
“满意。太满意了。”
听到被称为“何老板”的瞬间,成铭心就知道,这个正在细细研磨般察看着自己的男人,是何星。
何星手里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又揉了起来:“这样的品相,别说光天化日的大马路,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你们两个小子,算是抄到宝贝了。”
“得,你要是看中了,给出个价儿吧!我们哥俩对您,那是没二话,这就算是孝敬您的,您出个油钱就成!”一个比较沉稳一点的声音故意捧何星,让他没法不给个好价。
“好说。不会亏待你们二位。我们去’惠好堂’。”
成铭心记性好,歪楼塌方那天他们来“住尘居”过夜,客房区一进去左手边有间迎宾隔间就写着“惠好堂”三个烫金字。
他可以肯定,自己被劫道来了“住尘居”,何星和那两个劫匪可能很快就要在“惠好堂”做成这笔人肉买卖。然后,自己就是何星的崽了?
可笑!做梦!
无论他们之间谈得多么热火朝天,成铭心认定一件事:自己绝对不会老老实实任人宰割。如果说以往还不知道为了什么而反抗这恶心的命运,现在彻底有了个目标——为了世人都在举反对票的一个故事,故事的主角是成铭心和路清野。
既然他是这故事里的主人公之一,他至少要做一半的主。
听几个人都出去了,他估摸着屋子里暂时只剩自己了,才又试着睁开眼睛,适应着满屋子鹅黄色的灯光。
“哼,装得挺像啊!”一个不久前才在哪里听到过的年轻男性的声音从角落里飘荡过来,那句话仿佛一只春日里不急着授粉的蝴蝶,流连了每一朵花,才心不在焉的飞过来。
是那个绑住了他又莫名其妙放了他的斯文男孩。
成铭心思忖的功夫,小学究已经晃到他跟前,五官还是那样清秀的像是被精心整理过,脸色在这样不正经的灯光下也没有多少血色。成铭心是手脚冰冷界的代表人物,肉眼却看不出体寒;而小学究是岁寒孤山派首席弟子,通体写满了冷漠凋零。
只听耳畔一声冷笑道:“除了装死和等路清野救你,你还会什么?”
成铭心瞟他一眼,见他横眉立目站在自己头前一步远的地方,手里还拎着条细长的软鞭。
“是在嫉妒吗?上次你把我绑到小黑屋里,也说过类似的话。这么久了,还没放下啊?”成铭心故意捉弄他,也在试探着他的底线。
“我如果会嫉妒,就好了。”小学究仍旧一脸薄凉,没见过这样没有一丝生气的漂亮面孔,比蜡像多一口人气罢了。
“你能不能像上回一样,放了我,有缘再见的话,我会报答你。”成铭心估摸着“惠好堂”那边的生意经应该念的差不多了。
“你用什么报答我?”小学究垂着眼帘从上到下扫过他全身,仿佛狮虎兽检查自己的猎物是否缺胳膊少腿。“你除了这副皮囊,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小学究似认真发问。
“我……”
成铭心话尚未成句,便听见屋外回廊上响起一片脚步声,掺杂着不清不楚的对话。不一会儿,话音没有了,只有一人脚步声渐近。
门开了。何星站在门前,小学究探步近前。
何星见他不肯走到跟前,伸手将他拉过来,掂起他下巴赏玩了好一会儿,才凑近那两片薄唇低声道:“地上那个,是用来赚钱的;你才是掌中物,甭胡思乱想。”说着,他将手心里的核桃揉得“扣扣”作响。
小学究不做声,却踮起了脚尖。
屋子里静的再容不得一点声音,成铭心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核桃还在何星的手心里转啊转,突然一停。
依稀听见小学究发出一种奇怪的□□,好似那溺水的人终于浮上水面重新呼吸。
以成铭心的角度,只能看见小学究的一双脚跟,又落回了地面。
只听何星深吸一口气,喑哑着嗓子问:“就这么就完了?连上回你欠我的,什么时候了一了?”
“等没人的时候吧,老板。”说着,小学究逃开一步之遥,两只手背在身后搓着那根鞭子。
何星向地上横着的那位扫了一眼,嗔道:“倒不如直接卖给姓路的那小子算了。听说这孩子挺邪性,留在身边多少是个祸害!”
成铭心听了,在心中默默骂回去。
“那敢情好!赶紧卖了吧,我瞧着也怪烦的。”小学究也回头看他,不耐烦又无可奈何。
“不急。等找个好买主,至少开张吃十年!”何星成竹在胸。
小学究一听这话,愣住:“老板,你要把他弄出去吗?”
何星先是不语,禁不住小学究近身蹭着他求答,便轻抚着对方臀边道:“我是有这个合计,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份造化。他不像你,听话乖巧惹人疼……”说着,又贴着小学究的脸索了个吻。
成铭心听着那声响,也能猜到这个香吻有多濡湿燥热,脸也臊红了。即便场面如此火爆,他还是凭直觉获得了一丝破绽——小学究并不享受这样的吻,虽然落力配合着何星,但全身写满了拒绝。
他猜想以何星这样的情场老道,不可能看不出被自己摁住的这个精怪男孩是在逢场作戏罢了,不点破反而乐在其中。那大概也只有一个原因:小学究必然身怀什么绝技,把老板吃得死死,欲罢不能。
推理到这个地步,他实在没忍住,悄悄抬起眼皮,朝斜上方某处看去。
果然,何星的一只胳膊正牢牢锁在小学究肋间,手里还有条不紊地碾着一对核桃;另一只手,却不知在何处徜徉。
与此同时,小学究不知怎么突然回过脸来,瞪视着成铭心。
成铭心被这道如芒的视线吓了一跳,眼睛却下意识睁得更大了些。
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只见对方已挥起软鞭朝他甩了过来,他下意识扭转脖颈一闪躲,鞭子从他耳畔掠过,却未饶过那侧的肩膀和手臂。
这鞭子看着软韧,打在身上却带着毛茸茸的刺感,且所到之处,虽非皮开肉绽,也是破了真皮层的防护,皮下毛细血管绽出一排绯红,隐隐作痛。
小学究这气咻咻地一抽也惊动了何星,即刻松开他去看地上的成铭心。
“还好,没有破相。不然可就砸手里了。”何星将成铭心身上的伤势看个究竟,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对小学究佯怒道:“不是我说,你这个性子,可要改改了。上回那个还会跳芭蕾舞呢,就这么着被你废了。”
小学究轻蔑地瞥着成铭心道:“这回这个,是个真废物。”
这番举动无异于正式宣战,成铭心无所畏惧地接下他的目光,再没对他怀揣一丝同仇敌忾的念想。
能逃就逃,逃不掉,那就同归于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