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晚却走到他的身边。
沈默棠一句“怎么了”尚未出口,肇晚就突然转身坐到他的身边。
这块石头本身算不上多大,坐他一个是绰绰有余,甚至再坐个人也不算问题,但他现在可是抱着膝盖坐在上面诶。
啪地一下。
沈默棠把脚放了下去。
转头道:“你坐这儿干嘛?”
肇晚回头看向他,认真道:“证明。”
沈默棠:???
证明什么?
有什么东西需要证明吗?
如果是想向凡人证明仙修与魔修确实是合作关系,目前这种情况,也不需要证明了吧。
毕竟凡人已经相信了诶。
挣扎良久,沈默棠不确定般问道:“玩笑?”
虽然语气太过认真了点,但要是出现在肇晚身上,他还可以勉强说服自己。
然后肇晚摇了摇头。
却也不再打算向他说明。
片刻的沉寂。
沈默棠都要被身边小魔头的哭声吵得头疼,肇晚的传音突然响起在他的脑海中。
“棠棠那时,是想起什么了吗?”
沈默棠微怔,很快的,他传音回道:“是,可解答了我不少疑惑。”
肇晚没有继续发问。
反倒是他自己先坐不住,传音问道:“阿晚没什么想问的吗?”
肇晚的目光静静落在人群中,好似在思考,又好似在放空自己。
沈默棠百无聊赖的,将视线落在肇晚的发冠与发簪,冠已经换过好多个,而簪始终是他变化出的那一支。
窃喜不已。
视线下移,一点一点的,游走过肇晚侧脸的轮廓,到达鼻尖最高点后,复又向上看回到发顶。
在沈默棠第二次看到鼻尖之前,肇晚猛地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带着无尽的认真与忐忑,纠结道:“‘他’不是你,对吗?”
沈默棠先是一怔,而后,眉舒颜笑。
他还当是什么事,原来是在纠结这个。
说来,他刚到时见到肇晚的每一剑,好像、都是落在那烟雾缥缈的左半身。
他让永不迟疑的剑尊,有了顾虑。
沈默棠轻叹一声,笑意不减,语气轻松道:“‘他’不是我,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说的哦。”
而至于长相的问题,也早已随着记忆的恢复迎刃而解。
这倒不是因为当初两人炼制身体时捏出了同样的脸,炼制出的身体是没有脸的,甚至连四肢,都如同棉花娃娃一样,小小的,勉强能分得出来胳膊和腿。
“他”进入那具身体后,变化出来的脸,与他的完全不同。
但和他一样的右半身嘛。
原主炼制出的残缺身体,怎么可能会在死战中完好无损呢?
在原主离开后,“他”一点一点的,捡起了随着争斗一同落入深海的残肢。
原主的残肢。
即是没有选择,也是为了记住他的样貌,为了像今天这样目标明确的,寻仇。
那种场面想想就让人感到恶寒,沈默棠没说那么详细,就连两人间的恩怨都没多说,只说出记住他好寻仇这一点。
对于一个魔尊来说,没有比【寻仇】更让人瞬间理解的解释了。
说完,沈默棠随口道:“合情合理。”
他本以为肇晚会对这个“仇”感到好奇,但肇晚却好似并不在意,反而因为他的话放松许多。
也是,这种世界说到底就四个字——强者为尊,为了变强,谁还没几个“仇人”了?
当然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谁也说不准。
但肇晚不想怀疑他。
不,肇晚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怀疑他。
面前有凡人经过,沈默棠先一步将腿收起,抱着膝盖傻笑一声。
只是一声。
他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魔尊这种级别的修士,真的说过劳死就能过劳死吗?
就算心跳都已经停止,想要复活也不过挣扎一下的事啊。
“他”被打成那种程度都能凭借着几块残肢苟延残喘,最后还强大到如此地步,原主他,没理由活不下去啊。
放以前他还能想一想剧情杀这种问题,但显然,这个世界的逻辑,是完整的。
记忆中没有任何其他因素对原主的死造成影响,那么造成影响的,只有原主自己。
原主从未封存自己的记忆,他记得“他”的死亡,记得因“他”而起的死亡,记得那一切的缘由,是他的轻信。
所以他强行将魔头们聚集在一起,独自一人处理着全宗上下所有的事务。
可负罪感早已将他淹没。
而后,在因为过劳心脏彻底停摆的那一瞬,他放弃了挣扎。
换言之,原主他、选择了自己的死亡。
沈默棠心里感觉闷闷的。
道德感太高也不见得是好事,尤其是关于“他”的部分,毁约的人明明是“他”,选择伤害他人的明明是“他”,甚至于,杀掉“他”根本就是为了拯救更多人。
可原主却因此愧疚到堕魔。
沈默棠暗自在心中长叹一声,继续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原书是这个世界的第一版,那么他现在身处的世界,极有可能就是这个世界的第二版。
按照原主的性格,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的死亡重新给了“他”为祸人间的机会,而为了将“他”再次杀灭,一代剑尊因此陨落。
原主会选择活下去吗?
沈默棠打断了自己的想法。
有些东西不能细想,就算他道德感没那么高,也是会感到难过的。
而且,从肇晚坐过来开始就吸引到的视线们,已经在蠢蠢欲动了。
——
预想中的腥风血雨并没有到来,哭过闹过的凡人与魔头们却终于平静许多。
混乱初见消退,四处安插在他们中观察情况的的仙修松下一口气,下一瞬,凡人们涌向了一块石头。
额,或者说,目标是石头上的那两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上了岁数的老妇,身后还跟了几个岁数相近的。
看起来应该是这地方的村长或是长老一类。
沈默棠疑惑看了肇晚一眼,肇晚看回来,轻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是想做什么。
沈默棠带着疑惑复又看向老妇。
老妇不着痕迹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沈默棠疑惑更重。
他长得也不吓人啊。
老妇顺着躲避的视线先看向肇晚,“剑尊,”又挣扎一番,顽强向他看来,“魔尊。”
沈默棠随口应了一声,那老妇又慌慌张张低下了头,瞬间就要拜倒,给两人行个大礼。
肇晚连忙起身去扶,但在那之前,沈默棠已经用魔气托住了她,和后边试图一同跪倒的一大帮子。
肇晚无言,回头看向沈默棠。
沈默棠一惊,用口型道:“我做错了?”
肇晚摇了摇头,同样用口型道:“你做得很好。”
沈默棠尚未来得及放心,凡人们已经发现了异样。
他们的动作被诡异的,卡在一个屈膝的过程。
为首那老妇稍稍掀起视线,只见剑尊的靴子停在自己身前几步,茫然抬头,却见剑尊看向的,是那个紫眸妖冶的魔尊。
沈默棠手指微抬,托住众人膝盖与身形的魔气瞬间缓步上抬,让人们一个一个的,强行站好。
视线纷纷涌来。
沈默棠不自在到了极点,做作又刻意的放下腿,起身走到了肇晚身侧。
“有事直说就行,我们不需要你们下跪。”
人们相互间看了看,心里的鼓打得震天响。
肇晚在这时附和着点下了头。
老妇沉吟一阵,突然抱拳道:“救命之恩,我等无以为报,日后如有用得着我们的,还请两位尊主尽管开口。”
哗啦啦的,她身后的人们一并抱起了拳。
沈默棠的大脑反复在串场和不串场之间徘徊,强行挣脱出来道:“你们能好好活着就行。”
肇晚紧跟着道:“魔尊说得有理。”
老妇怔神片刻,接着继续道:“若是两位尊主不弃,可否请两位尊主留下,与我等共同送葬。”
啊,原来是想说这个。
沈默棠自己倒是没什么想法,视线看向后方,魔头们零散分布在那里,褪去最初的热情与感动,已经一点点进入到放空状态。
确实会是魔头们能干出来的事。
沈默棠传音问向众魔,“你们想参加吗?”
一大半表示没兴趣,另一半表示无所谓,而其中的一小部分,则是万分直白的,问他烤熟了可不可以吃。
好在,在沈默棠暴怒之前,小魔头补充道:“那些鸡鸭不吃掉多可惜啊,我还看到有好几头牛。”
沈默棠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
尽管如此,要不是场合摆在这里,沈默棠还是想敲开他们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都装着什么。
这他能答应吗?
别人送葬沉浸在悲伤的氛围里,而某些小魔头,却在馋着横死的牛羊?
饶了他吧。
沈默棠侧目瞥过肇晚一眼,拒绝得干脆。
“我们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