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泽要出国的事很快就在一中传开了。
主要是校长无法接受明年学校少了一个高考状元苗子,得知情况挽留无果后,痛心疾首。
一时无法按捺情绪,五旬老汉在操场上演了一番十八相送。
等顾衍泽离开后,他又去高三教室外的走廊上痴痴地望着苏辞,那眼神就像是土财主守护家里会下金蛋的小母鸡一样,诚惶诚恐又慈爱非常。
苏辞心里乱成一团麻的间隙,都免不了被那样的眼神盯得后背发寒。
忍不住想了一下,要是校长得知顾衍泽回来是想拉着自己一起出国,刚才会不会用大扫把将人轰出学校?
那天晚上,苏辞回到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自己对顾衍泽的心思是什么,他心里门儿清。
始终没把事情说破,一是因为顾衍泽还没成年,道德上不合适,二是没把握这人到底是直还是弯,万一把人祸害了,良心上也过不去。
可顾衍泽这次既然主动提出想和自己一起去国外,应该算是一个比较明朗的态度了吧?
苏辞望着天花板,心里暗自捉摸着,觉得自己可能有戏。
再转念一想,万一顾衍泽只是没什么朋友,所以想拖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好哥们儿一块儿,又或者,他是真心觉得国外更适合自己发展呢?
毕竟h大的法学系确实是全球top级。
如果顾衍泽真的笔直,没有别的多余的想法,那自己有必要为了这一份感天动地兄弟情,抛下唾手可得的光明前途远赴异国他乡?
苏辞刚有些明朗的心境一下子都蒙上了灰蒙蒙的雾霾。
“啊啊啊,烦死了!”
头发被两只手挠的乱七八糟,苏辞一把扯过被子蒙住了头,“不想了,爱去哪儿去哪儿,关我屁事!”
裹成一团的被褥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半晌后,突然被一下子掀开。
苏辞被憋得脸有些红,烦躁地搓了搓脸颊,目光投向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
那条航班信息,安静地躺在聊天记录里。
“他妈的,我一定是疯了!”
一道低低的笑骂声在卧室响起,随即爆发出一声大喊,“操,苏辞,你他妈真的是疯了!”
用力锤了几下穿,苏辞翻身下床打开了电脑。
“h大、h大……找到了!”
仔细看过学校官网的简介和各院系章程后,他又点开了几个有名的留学生论坛,细细浏览了起来……
第二天晚上,苏辞上楼,敲开了爸妈的房门。
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他那天和爸妈谈了些什么。那场彻夜的谈话,即便是很多年后,苏辞已经和顾衍泽在一起了,也没有提过半个字。
随着之后苏父苏母的意外去世,成为了苏辞心底永远的秘密。
天刚破晓,苏辞回到自己房间,上网订了机票。
“顾衍泽……你小子赚大发了!”
他看着屏幕上跳出的【出票成功】四个字,深深弯下了腰,双手紧紧捂住了脸,“妈的,想想都亏。就等到成年,管他到底什么意思,非把人给办了!”
之后的几天,苏辞没有明确答复顾衍泽。
一方面想给对方一个惊喜,另一方面,申请h大的手续很繁琐,条件也很苛刻。
苏辞临时起意光是整理自己的材料就忙得昏天暗地的,一点点疏忽大意都可能会申不上,他心里也没底。
要是申请不下来,现在说什么就都是空话,白白让人空欢喜一场。
等收到h大的回复邮件时,距离顾衍泽定下的离开时间只差两天了。
苏辞看完邮件,尤其是h大提出的几项入学要求,确定了自己的条件没问题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拿出新买的行李箱,打开柜子乐滋滋地收拾东西。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
苏辞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兴奋地按下了通话键,“喂,爸,我正要找你——”
“你好,这里是淞市第一人民医院,请问是苏晟先生的家属吗?”
半分钟后,“哐当”一声巨响,苏辞夺门而出。
入夜后,街上的霓虹灯繁华闪烁,正值晚高峰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堵得水泄不通。
出租车在距离医院不到一公里的地方动不了了。
苏辞推门下车,一路狂奔。
赶到急诊大楼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停在医院大门口的警车,红蓝警灯不停地闪烁。
医院门口已经有电视台的记者扎推,正对着镜头报道一起刚发生的交通事故。
“大家好,这里是淞市晚间看点,现在插播一条交通事故。一小时前,我市xx路段发生了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私家车在撞倒了一名过路行人后,失控与路口的运输车相撞。据最新消息,四名伤者目前都被送往了医院正在进行抢救,警方初步判断,是由私家车车主闯红灯导致的……”
周围乱糟糟的吵得不行,苏辞脑子里一片嗡鸣。
他被来往的人群推搡着,脚步慢了下来。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是不是这几天忙晕了,因为自己的任性对爸妈产生了愧疚,所以才会梦到这么离谱的事?
可当他看到门口台阶上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血迹后,步子戛然停住了。
随即,他从怔愣中回神,快步冲进了医院。
“问一下,刚才交通事故送来的伤者在哪里……”
——
苏辞坐在抢救室的门外。
他的衣服被扯烂了,脸上、脖子上带着几道破了皮的指甲印,后背还有两个黑黢黢的脚印。
全是被交通事故中另外两名伤者的家属弄的。
警方好不容易才将情绪激动的家属都拉走,留下苏辞一个人待着。八壹中文網
身上被打的地方传来丝丝的疼痛,苏辞却好似无知无觉,他的脑子里空白一片。
刚才警察告诉他的事,就好像白日里的惊雷劈在脑门上。
什么叫作妹妹被绑架了?
他昨天还见过苏简,她正兴冲冲地告诉自己,和同学约好了一起去看演唱会。
什么叫作爸妈重伤病危,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他们只是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正常去上班工作。
又怎么会成了交通事故的肇事者?
他们是律师,是最懂法的人,怎么会和肇事者和杀人凶手这种身份牵扯在一起?
苏辞想不明白,怎么都想不明白。
经过一夜的抢救,四名伤者都被送进了oicu隔壁观察,因为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所以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与此同时,苏辞收到了厚厚一沓账单。
除了已经产生的巨额抢救费用,还有后续需要用到的进口仪器和特效药物,全部不享受医疗保险。
算在一起的金额,即便是苏辞一向觉得自己家境不错,也在那一刻觉得喘不上气。
“那个男孩子,你来一下。”
一名警员走过来,面露不忍,但架不住现实摆在眼前,“有些情况要和你说一下。现场勘查下来,这起事故你父母要付全责。虽然现在医院方面正在抢救,费用方面……”
“我会承担的。”苏辞沉声回答,“既然是我爸妈的责任,我不会推卸。除了医药费,之后的赔偿也可以私下协商。”
“那就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多说了。”
警员犹豫了片刻,又道,“你妹妹的案子,因为事故发生在你爸妈和绑匪通话的过程中,所以现在绑匪已经知道他们出事了。现在的情况是,对方并没有停手的意思,甚至发了信息过来,指明要你继续交易。我们推断,绑匪是很了解你家的情况,警方已经在尝试追踪定位配合抓捕了。只是考虑到你妹妹的安全,需要尽量安抚绑匪,赎金方面……”
“我会想办法的。”苏辞咬着下唇,眼神空洞,重复道,“不论多少钱,我都会想办法的。”
爸妈还躺在隔离室见不到,苏辞给护士留了电话后,去想办法凑钱。
基因、股票全部抛了,车子送到了二手车市场,房子也挂上了交易网站低价急售。
他去找了父母平时的朋友、同事、合作过的客户,包括了家里能联系上的所有亲戚。
他一次次地低下头、弯下腰,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账户的数字还是不够。
时间太紧了,医药费和赎金只能选择其一。
苏辞活到十八岁,从来没觉得选择这么难过。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收到了顾衍泽的信息。
苏辞这才想起来,今天是顾衍泽要出国的日子。
机票就在家里,行李箱也收拾好了。
距离停止值机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现在赶去机场还来得及。
看着手机里那条短信,询问的措辞每一个字都透着小心翼翼,苏辞反复看过几遍后,拦下了路边的出租车。
半小时后,苏辞出现在机场的候机厅外。
就隔着一道移动门,他却没有再往前走。
他站在一道广告牌后,静静地等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直等到值机时间截止,都没有挪动一步。
又站了十几分钟,想着顾衍泽应该已经走了,他才转过身,扶了一下墙,才避免了摔倒。
苏辞的心绞得难受。
他用力揉了揉胸口,刚想离开,手机又跳出一条短信。
顾衍泽改签了航班。
下一趟起飞时间,在四个小时以后。
苏辞的呼吸瞬间窒住了,他被那条信息刺得眼睛生疼。
顾衍泽在等他。
一旦想到这里,他几乎就要给对方发信息了,但几次抬起手,却一个字都按不出来。
他能和顾衍泽说什么?
说自己家里出事了,爸妈命在垂危,妹妹生死不明?
然后呢?
以顾衍泽的性格,他肯定会留下来帮自己一起想办法,可他一个未成年,能有什么办法?
问顾叔叔借钱吗?
顾衍泽说过,顾叔叔离婚的时候把财产都给了前妻,剩下的就是国外尚未开始的产业,就算有心也无力。
更何况,自己又有什么资格拉顾衍泽来蹚这片浑水。
苏辞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站在机场外,脑子里乱糟糟的,无助、疲惫将他折磨得苦不堪言。
四个小时后,又一条改签的信息送达。
顾衍泽还在等。
苏辞仍旧站在路边,头靠着候机大厅外的玻璃墙,捏着手机,闭上了眼睛。
身体和精神都到了极限,眼前却只有漆黑的、没有尽头的长夜。
第三条改签的信息出现时,天蒙蒙亮了。
苏辞在机场外站了一夜,手脚都僵了。
在他看到顾衍泽还在等的时候,脑子里一直绷紧的那根线,突然就断了。
他在心里骂自己,一晚上都没等到一滴雨,他和顾衍泽这样算是演得哪门子的苦情戏!
现在就进去,去找顾衍泽,把事情都说清楚。
就算他再犟,大不了让顾叔叔把人捆了先带走,等将来事情过去了,几个月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两年,自己还是有机会出国的。
哪怕破产了,没钱了,以苏辞的能力申请全额奖学金都没问题。
怂什么怂!
拿定了主意,他敲了敲发麻到动弹不了的腿,往前迈出。
手机忽然响了。
一下把他乱七八糟的思绪都给打断了。
苏辞这两天每一通电话都不敢漏接,有可能是医院、有可能是警方、也有可能是帮忙变卖资产的人。
每一次手机响,他都会第一时间接通。
“你好,苏辞是吗?”
“我是苏辞,请问?”
“你好,苏辞,我姓易……”
十分钟后,苏辞挂断了电话。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还维持着向前的脚,扯了下嘴角,说不出来什么心情。
最后,他硬是挤出了一丝惨淡的嘲意,慢慢地,将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候机大厅就在前面不到十步的距离,顾衍泽就在这道移动门的后面。
近在眼前,苏辞却明白,自己是走不过去了。
“幸好,我什么都没和他说。”
他在这一刻只觉得庆幸,幸好自己那点心思,顾衍泽还不知道。
顾衍泽不知道,就算一时失落,还能安稳地出国留学。
等时间久了,记忆淡了,就不在乎了。
“顾衍泽……”
苏辞低喃着这个令他心痛无比的名字,喉间反复滚动着,忽地,他抹了一把脸,竟然笑了。
笑声带着哽咽,透着无尽的绝望,在即将破晓的黎明前夕,消散在刺骨的凉风中。
“顾衍泽。”苏辞望着候机厅,声音飘忽,“就几步路,原来……这么远。”
两个小时后,天光大亮。
苏辞没有等到第四条改签的信息。
他站在机场外的马路上,仰着头望着冲上云霄的飞机,直到它消失在云层深处,抹了抹眼,转身离去。
——
飞机上,乘务员推着小车来回走动,礼貌地询问商务座的旅客需要什么餐食。
顾衍泽从窗户里望着逐渐远去的淞市。
身边坐了一位来淞市旅游的澳洲老爷爷。
他注意到了身边的帅气华裔男孩情绪低落,便主动和他说话。
“孩子,你是独自离家吗?请原谅我的冒昧,我看你有些难过。”
顾衍泽回过头,一双眼睛已经通红了,“抱歉,影响到你了。但我现在确实很难过,我本来不是一个人的。”
“所以,是发生了什么吗?”
面对一位陌生人的关心,顾衍泽忍了一整夜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是的,他没有来。我们说好的,我在机场等了他很久,可他没有来……”
“不要难过,孩子。”老爷爷递上了纸巾,闻声说道,“看来这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嗯,非常重要。他是……我的初恋。”
顾衍泽在十万米的高空,望着远去的城市,哭得泣不成声。
“可现在,我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