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每届高三的寒假都不到一个星期。
正月初五，情人节，高三全年级复课。
晚自习期间，理科一班教室门口排起了长队。
苏辞被一群人簇拥着，机械般地说着感谢和拒绝，将一份份有名有姓的礼物退还回去，脸都快笑僵了。
即便如此，课桌上还是堆满了不少匿名的巧克力和花花绿绿的情书。
“厉害了我的哥！我刚才看了，除了咱们高三的，还有不少本该放假在家的高一高二的都来了。”
李梁趴在窗口往外看，揶揄道，“辞哥这人气，绝了！我看各班班花来了好几个，外头的队伍都赶上春运买火车票了。”
苏辞刚委婉地拒绝了一个，脚一抬，踢了李梁一个屁股蹲，低声骂道：“收回你的狗头！有什么好看的，就不知道给你的弟弟妹妹们留点面子？”
李梁捂着屁股嘻嘻哈哈：“辞哥，话不是你这么说的，他们可不想当我的兄弟姐妹，他们胆子大得很，想上位当小妈。”
“滚一边儿去！”苏辞揉了揉发僵的腮帮子，推了一下前桌看热闹的班委，“去，把班头叫来，再拖下去，我的脸要瘫了。”
班委正磕着瓜子和周围人一起替苏辞选妃，一听命令立马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得咧，为了辞哥的美颜，义不容辞。”
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在和周围人说，“今年又破纪录了，才十五分钟就不行了，辞哥的耐力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顾衍泽刚走上高三理科班的楼层，就听到苏辞教室里的哄笑声传出走廊。
他看着面前长长的队伍，很疑惑。
假期他要代表一中去参加省里的物理竞赛，今天回校来找负责竞赛组的老师领准考证的，顺便等苏辞晚自习下课一起回去。
怎么参加竞赛的人这么多的吗？竟然还要排队……
“顾衍泽？你、你也来找苏辞！”
排在队伍最后的女生察觉到身后有人，无意间回头扫了一眼，猛转过了身，一脸的疑惑中带着不敢置信，不敢置信中燃烧着诡异的激动。
“我找苏辞？”
顾衍泽想到竞赛组的老师确实是苏辞的任课老师，难道老师把派发准考证的任务交给苏辞了？
看似合情合理，又好像哪里不太对。
“我是找他，不过……”
“你真的来找苏辞告白啊？”女生捂住嘴，原地蹦了起来，“天呐，我磕到真的了！”
“告白？！”顾衍泽愣了一秒，随即看了一眼走廊里的长队，“你们……都是找苏辞告白的？”
“当然啦，今天情人节嘛。嗐，告不告白其实无所谓，主要是想送他巧克力，况且……”
女生大方地笑了笑，“万一撞大运，碰上苏辞做题做懵了，脑子犯浑顺嘴就答应了呢？对了，顾衍泽，你和苏辞关系那么好，你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顾衍泽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情人节。
他沉默了片刻，摇头：“苏辞说一中不可以早恋，而且他不会因为小情小爱就让早恋这种事在他的档案上留下污点。”
“污点？”女生怔了片刻，大惊失色，“苏辞竟然将青春期爱恋这么美好的事说成污点，这是什么直男言论！”
顾衍泽嗯了一声，面不改色地又问：“那你还排队吗？”
女生一秒不带犹豫地转身，站定：“排！冲他那张脸，我原谅他了。”
顾衍泽见状，眸色微沉。
他要去的是走廊另一头转角的办公室，却不知道怎么的，站在队伍的末端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后来，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位小老太太，拎走了排在最前面的两个女生，还要按个登记班级姓名，其他人这才一哄而散。
顾衍泽穿过人群，走到苏辞教室后门，看到对方正对着一桌子的巧克力发愁。
班里其他男生嫉妒得两眼发红，冲上去叫嚣着要把他摁进巧克力堆里。
一群人嬉笑打闹，热闹得不得了。
顾衍泽站在后门看了一会儿，见到苏辞的校服外套被人拉了一下，露出一片光滑白皙的肩颈，他终于没忍住走了进去，喊了一声：“苏辞。”
坐后门的男生注意到顾衍泽，扭头吼了一句：“辞哥，你家校花来了！”
之前一中针对校草到底是顾衍泽还是苏辞一直没有定论，后来因为李梁有一次听到苏辞喊顾衍泽叫作“校花”，事情传出去之后大家便默认校草归属苏辞，顾衍泽则是校花。
班里大半的女生听到后方一声吼，齐齐回头，一双双眼眸炯炯有神地在顾衍泽和苏辞之间反复扫过。
“校花表情有亿点点严肃，我嗅到了修罗场的味道。”
“完了完了，辞哥被捉现场，他要被家暴了。”
“情人节奔现，四舍五入就是结婚！我们一会儿把辞哥的巧克力分了，就等于吃过喜糖了！”
……
“顾衍泽，你今天怎么来学校了？”苏辞见到顾衍泽，立刻甩开了扯着他的几人，笑嘻嘻地迎了上去，“该不会，你也想对我表示表示？”
“少臭美了。”顾衍泽瞥了一眼班里其他人正趁苏辞离开，哄抢他桌上的巧克力，便故意把人拉到了走廊外，“我要去领过几天竞赛的准考证，你陪我去。”
“顾衍泽，你是宝宝吗？这种事还要我陪着？”
苏辞笑弯了眼，嘴里一个劲地嚷嚷，身体却乖乖跟着人走，“竞赛准备得怎么样了？有什么情况记得和我说，好歹我也是你学长，竞赛经验丰富！”
顾衍泽满脑子都是刚才挤满人的走廊，走了神没搭理苏辞。
“我家乖崽崽该不会是紧张了吧？”
苏辞见顾衍泽难得愣神，真以为他是赛前紧张了，故意逗他，“要不要今晚跟我回家？爸爸抱着你睡，让你感受一下父爱如山的温暖，顺便给你唱个摇篮曲？”
顾衍泽深吸一口气，诚心诚意地提问：“苏辞，你好好一个人，为什么偏偏长了张嘴呢？”
他怀疑刚才那么多人眼睛都瞎了！
包括自己。
——
之后的物理竞赛，顾衍泽很意外地发挥失常，没进入第二轮。
苏辞见顾衍泽像是备受打击，整天魂不守舍的，就想找点事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突发奇想，给顾衍泽写了一份情书，趁他不注意塞进了书包里。
第二天，苏辞意外地在实验楼见到了拿着情书邀约而来的顾衍泽。
“你搞什么？我说的话你都忘啦？”苏辞看见顾衍泽出现的一刹那就气炸了，“你这次别借口没经验，不知道这种邀约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这是情书。”顾衍泽直勾勾地盯着苏辞，平静地回答，“我还知道，这是你写的。”
“你怎么知道，你被我逮了正着就想骗我？”苏辞气得脸都红了，“你小子就是想谈恋爱了吧！怎么，一次竞赛失利你就自暴自弃了，小小年纪不学好了，想堕落了？”
“苏辞，你署的是李梁的名字。”
顾衍泽虽然没什么表情变化，语气里却能听出满满的无奈，“你觉得是李梁疯了？还是我会蠢到相信李梁会喜欢我？”
“李梁怎么了？收个情书，你还搞性别歧视啊！”
苏辞早就用一个星期的作业强迫李梁哭着点头认下了这口锅，这时候的嘴就特别硬，“可能他就是疯了呢！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他，然后揍他一顿，反正你最近心情不好。”
顾衍泽总算明白苏辞的目的了，又气又好笑，“李梁或许疯了，但我没有瞎。苏辞，我认得出你的字迹。”
那一刻的尴尬，就好像甄嬛传里的四大爷，看到苏培盛的血和六阿哥相融一样。
顾衍泽：“苏辞，你这是钓鱼执法，而且，我不需要别人来做我的出气筒。”
“噢。”苏辞的气势瞬间萎靡，摸摸鼻子又抓了抓脸，“我就是看你这几天总是走神，兴致也不高……”
“我确实遇上一些事，甚至因此影响到了竞赛。”顾衍泽回答道。
苏辞心一紧，追问：“出什么事了？我能帮忙吗？”
顾衍泽垂眸，摇头：“我爸妈离婚了。”
“啊？”苏辞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回答。
他之前见过几次顾衍泽的爸爸，很儒雅很温和的一位叔叔，对自己也很客气。
以前没在意，现在仔细想想，还真的一次也没见到过顾衍泽的妈妈，去他家也没碰上过。
“原来是这样。”苏辞喃喃自语，“难怪你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不止是这样。我爸妈分居很久了，他们离婚我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
顾衍泽捏着手里的那封情书，思忖了片刻，像是鼓起来莫大的勇气，才继续说道：“苏辞，你有没有考虑过出国？”
“出国？”苏辞的思维空白了两秒，随即立刻反应过来，“顾衍泽，你爸要送你出国？”
顾衍泽手指攥紧，慢慢点了点头，“我的抚养权判给了我爸。他的公司在国内的发展前景一般，相反到了国外会有更大的市场。他之前没告诉我，直到他们这次离婚，我才知道，早在年前就和国外的投资商都谈好了，前期准备也差不多了，就等人过去了。”
苏辞急得呼吸乱窜，脱口而出：“可你还有不到一年就成年了，就算抚养权归你爸了，也可以留在国内的！你爸要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你跟我回去，住我家。我让我爸妈去和他说，签寄养合约都行，有什么要求尽管他提。”
顾衍泽半晌没说话。
苏辞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了，“顾衍泽，你自己也想走？”
“谈不上想不想的。”顾衍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我爸为了我的抚养权，放弃了婚内所有财产，包括他婚前一些资产都给我妈了，相当于净身出户。他为了我做到这一步，我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离开……”
苏辞不说话了。
他理解了顾衍泽的难处。
“顾衍泽，我还有三个多月就高考了，你知道的，我想和我爸妈一样成为一名律师。可我如果出国……”
苏辞烦躁地揪着额前的碎发，“这么大的事，你突然问我，我……”
“我知道的，我都明白的。”顾衍泽看着手里的情书，摸了又摸，像是万分不舍地放在了桌上。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我已经申请了h大，但要先去澳洲上三个月的语言预科，然后九月去北美报道。时间有点赶，今天是回学校办手续的，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
太突然了，苏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听完脸都白了。
顾衍泽攥在拳心的手指一直在颤，他逼着自己往教室外走。
走到门口，又似不甘心，忽然转身言辞急切道：“苏辞，你应该知道h大的法学专业是全球top级的。”
苏辞还发着呆，下意识点头：“我知道。”
顾衍泽满脸的真诚，隐隐还带着一丝恳求，“苏辞，国外也有法律，也有需要法律援助的人，其中包括不少华裔。去国外发展，不会影响你将来实现成为律师的梦想。”
他定定地望着苏辞的眼睛，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苏辞，我想和你一起去。”
苏辞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他从顾衍泽的眼里似乎看到了一些什么，又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很久之后，他缓缓开口：“顾衍泽，这不是小事，我……我需要时间考虑。”
“嗯，我明白。”
顾衍泽掏出手机按了几下，“航班号我发给你了，下周五傍晚的航班。你来不及办签证也没关系，澳洲可以落地签的。”
苏辞看着手机上的航班号，一声不吭。
“苏辞。”顾衍泽临走前，最后说了一句，“我在机场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