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这几日根本没怎么睡,没日没夜整理档案,同刑部的人交涉。回了吏部还要看沈彻的脸色,吃冷茶。
当真是好官不易当。
这不今天又被圣上和许相拉着在桐栖殿议事,好歹是赶在宫禁之前让他回去了。
这大街上冷冷清清的,也没什么人了,谢侍郎肚子叫了两声,便想起自己以前爱去吃的面摊,转道拐了个街口,在面摊前坐下了。
“老板,一碗阳春面。”
“哟,谢大人这么晚才回来呀?”
谢翎笑了笑说:“是,是。”
冬日里在这大街上坐着还是有些冷的,谢翎搓了搓手,店家见了便给他倒了杯热茶。
这茶也是一般的粗茶,没宫里的好喝,也没家里的香,但喝着最让人觉得舒坦。
店家没一会儿就把面给谢翎端上来了,念着谢翎是个大官,还给他多盖了个鸡蛋。
原本手被粗茶已经捂暖了,这一碗面几口下肚,谢翎感觉浑身上下都暖起来了,就是心里边还凉丝丝的。
他在沿海时,见过一这么一家人,也是在一个面摊上。
那家的父亲牵着一儿一女,左不过都十二三的样子,点了一碗阳春面,一个孩子一口轮流着吃,吃到最后只剩几根面渣和面汤,那父亲自己才吃了。
谢翎当时就觉得这人是个好父亲,让店家再多给了他们两碗面,谁知面吃完,两个孩子站起来,他才发现那女孩身上挂了个卖身的牌子。
女孩问父亲:“爹,把我卖出去了娘就会好么?”
男人点点头,男孩儿却又说:“爹,不卖妹妹行不行?卖我吧。”
当时谢翎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他却还是袖手旁观了。
之后他又再见到那两个小孩,是装成贪官,在一间青楼里。
对,是两个。
女孩身上被罩了几层纱就被鸨母推上来了,脸和头发都梳洗地干净,只是一直地哭,估计是怕极了。
这模样惹了那些官员不高兴,被鸨母扇了几巴掌,推搡了出去,鸨母本还想上去教训,结果一个男孩跑上来拉住她,喊道:“妈妈,妈妈别生气,我去就是。”
谢翎就那么看着那女孩的哥哥进来,在一群油腻的男人中献媚,喝酒。
小孩子喝不太来,几口就呛着了,还只能装模做样地倒在那酒池肉林里jiao喘似地咳,后来那些人让他脱衣服,他也只能无奈地一件件脱。
衣不蔽体地被/轮番rou躏,痛苦和哀嚎反倒取悦了这些人。
男孩是认出了谢翎的,他好几次看向他,那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求助,仿佛现在的一切他都认了。
谢翎走时给他身上批了个薄薄的毯子,男孩眼角浸着泪,抓住了他的手。
“谢谢恩人,方才没机会说,那天的阳春面很好吃……妹妹也很开心。”
谢翎把筷子放在了面碗上,从袖子里拿出钱袋一个一个数铜板,清瘦的面容上面波澜不惊,没人想得到朝廷的二品官员能在一个面摊上数钱数得这么认真。
他把盖的鸡蛋钱也一起给了,起身拍拍衣服,笼着手往回走了。
还没走到家门口呢,刚刚吃面悟出来的热气儿就散干净了。他家住的稍微偏了些,府邸不大,只能算雅致清静,平日晚些回家,迎接他的只有门口的纸灯笼,他也算是习惯了。
可这几日他都隐约知道,应该是有人在跟着他,不是陆暮安排的,反倒是专门为了盯着他。行迹倒有些像在沿海时盯着他的眼线。
谢翎敲了自家的门,还是他府中管家开的门,赶紧上来帮他拍了衣领上沾着的雪,还问:“老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宫里有些事儿,耽搁了。”谢翎答道:“我在外边儿吃了面,让厨房不用做了,烧了热水来就行。”
“诶。”管家应着,下去就安排了。
谢翎自己回院里,到院门口时还迟疑了下,可那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几株梅花开着,他寻着香,还是踏进去了。
屋门口有盏石灯,往常都是亮着的,今儿却不知道为什么熄了,谢翎上前准备去点,火石还没拿稳,他抖着手,就听见房檐上的脚步声,还有那滑落下来的瓦片杂碎的声音。
他赶紧将手中的火石往后一扔,转身就往石灯后边一躲。就这点速度,还是在沿海被刺杀时练出来的。
刺客的刀在石灯上砍出了一条长痕,躲在后边的谢翎连往后退了几步,面色惊恐的看着眼前的十来个黑衣人,大口喘着粗气,却在退到房门口的石阶上时不慎摔了一跤。
“来……来人……救……”
“谢大人,你以为还有谁救得了你?”
“你们……你们是……”谢翎一边说,一边挪着屁股往后退。
“你不需要知道。”刺客手中刀刃一挥,冲向谢翎。
刷!
血光横溅在谢翎的脸上,渲染着他惨白的面容。
面前的刺客脖子正中横穿过一根长箭,鲜血还在喷涌着,人眼里却早就没了声息,直直扑倒下来。
谢翎闪身慌乱地躲开,与此同时,屋中灯火亮起,从中冲出来的兵将各个身着银甲,那是只有西北一带的天鹰军才有的装束,陆暮站在正中,手中长枪泛着冷光,嘴角却勾起,露着一丝桀骜。
让他赌对了。
……
“殿下,烟花!”阡蔚喊道。
颜煜扶额,在想自己以前没给他放过烟花吗?这明显是信号弹啊,什么烟花。
阡蔚还在廊下磕着瓜子,烤着炉火,又有点沮丧地说:“怎么只有一个……还是绿色的,不太好看啊……”
颜煜:“……”
等宫里来人,大半夜要把颜煜接走的时候,阡蔚这才觉得不对出来。
“这出了什么事儿啊……”
该不会又被皇帝叫去罚站吧……阡蔚一下就不想让人走了。
“谢翎遇刺了。”颜煜说。
阡蔚:“啊?遇、遇刺……那他……”
“人没事,刺客抓住了,父皇提前预料到,派了陆暮保护谢翎,这会儿叫我进宫商量。”颜煜把阡蔚推着回房里,又把地上的红豆糕一把薅起来,往他怀里塞,“今天还是红豆糕侍寝吧,别等我。”
“那你多穿点。”阡蔚说着还把自己手炉塞到了颜煜手里,“要是议得太晚就在宫里歇,别来来回回跑再着凉了。”
“知道了,你早点睡,药按时喝,听到没?”
“那你……”
两人还想腻歪,宫里来请的人却苦着脸喊了声,“殿下。”
这才把颜煜带到了宫里。
阡蔚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枕边人都没有回来。意外地早起,喝过药之后,又想等着正午好去宫门口接颜煜。
结果跟着颜煜去的家丁回来告诉他,“殿下让王妃搬去阡府住。”
阡蔚听到这句如遭雷劈。
颜煜不要他了?!
本来都准备伤心了,家丁又说:“殿下被圣上叫去查案子,连夜审着犯人走不开,估摸着这几天都回不来,又担心您,所以才叫去阡府。”
阡蔚悬着的心归了位,“那殿下现在在何处?”
“刑部大牢里呢。”
“送点厚实的衣服,殿下吃的东西还是得叫人看着,都得验。”
马车本来准备好了去宫门接人,现在直接驾着阡蔚去了阡府。
果不其然,他二哥也没回来,不过恰巧碰见了下学归来的老太傅和阡少傅。
三人便一同进了府门。
“听说这陆将军还受了伤。”阡庭把热茶递给阡蔚,又让人把炉子往他那边移过去些,“阡杭那脸色昨晚跟个阎王似的。”
“可能是最近事太多了吧。”
“事儿多不说,还天天被那陆暮找茬,有时候见着我,他都没工夫打招呼了,直接进屋子把自己关起来。”阡庭想了想,也是苦了自己弟弟了。
“那昨晚二哥听见这事和陆将军有关,肯定不高兴。”阡蔚附和道。
“那可不。”阡庭点点头,“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要杀谢翎,这天子脚下,谁能这么胆大?”
这句阡蔚倒没有接话,天子脚下,杀皇子的都有,胆子大的人多了去了。
“二哥这次接的什么差事?”
“等刑部那边审出来结果,幕后主使就该你二哥查了。”阡庭说着又摇头叹气:“不过啊,这都要看是谁。”
要是是越王,指不定这事儿就和那投毒案一样烟消云散了呢?
阡蔚对他二哥进来的事也有所听闻,他一个穿越过来的人都知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道理,可当今圣上就想不明白。
阡杭心气儿那么高,估计从圣上让他停职起,他就不可能再和这位帝王推心置腹了。
被自己弟弟念叨的御史大人道家门口时便打了几个喷嚏,刚以为是陆暮又说他坏话了,进门就被阡蔚抱了个满怀,“二哥,我好想你!”
“奕王殿下让你过来的?也好,最近外头乱,给我待着少往外头窜。”阡杭摸了下阡蔚的手,一把子往回推,“冰死个人,给我回屋里烤着。”
阡庭刚一出屋,当头就被骂了句:“你怎么当哥的,小蔚手冰成这样你还让他出屋子?!让厨房炖姜汤了吗?!你连弟弟都不会看有什么用?!”
夺命三连问,就是这语气,真是好久都没听,阡蔚还觉得甚是想念。
而阡庭只能气急败坏,一把薅了院子里的梅花,心里默念:“我忍,我不和你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