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都的雨连下了好几天，期间阡蔚的病算是转好了，可人还是昏昏沉沉的，时不时醒一次，没多久又睡了过去。
颜煜在花园里修剪着那些被雨冲坏的花枝，又听着探子和他汇报今日阡蔚醒了没，吃了些什么。
“颜炼呢？还跪在宗祠？”
“没，听说昨日皇后娘娘去求了，陛下今儿下了朝让人传了越王殿下回府中思过。”
颜煜手中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掉了杜鹃花肆意生长的枝丫，“皇后这次倒是忍得久。”
孙如点头附和道：“原本皇后娘娘就因阡小公子的事惹了陛下不快，陛下这几天都未踏足过玉盈宫。”
“也不一定是忌惮父皇。”颜煜放了手中的剪子，转身看见不远处的梧桐树上跳下来一个暗卫。
暗卫：“殿下，那人带到了。”
“带过来。”
……
奕王府的偏厅里，坐在主位上的颜煜捧着一杯茶沉默了快半个时辰，等到那茶都凉了的时候，才缓缓喝了一口，转瞬又将剩下的茶水泼在了跪在地上的丫头身上。
“你抖什么，这天又不冷。”颜煜不耐烦道。
那丫头想要竭力控制自己，奈何抖起来没完了，直接往地上哐哐哐磕起头来。
“奕……奕王殿下恕罪！”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罪？”
“我……我……”那丫头怕的狠了，舌头也开始打结。
颜煜将那茶杯直接摔在了地上，白玉的碎片四处炸开了，有些飞溅起来，划破了那丫头的手背。
“把头抬起来说话。”
那丫头又是一阵惊吓，猛地抬起身子，带着哭腔喊道：“殿、殿下，真不关奴才的事。殿下饶命！”
孙如在旁边也听得不耐烦了，一把呼在了那丫头后脑勺上，“求饶命也不是这么个求法，脑子清醒点，才有命活。”
跪在地上的人又是好一阵哭，颜煜直想让人把她拉下去哭够了再拖进来，谁知她又哽了几声，开始娓娓道来。
“在白杨时，奴婢原只是被买进府里照顾莺小娘的一个丫鬟，那莺小娘不信我，也不让贴身伺候的。只是那日……”八壹中文網
那丫头说着又害怕似地打着哆嗦，“夜里小娘饿了说要喝汤，我便去送，谁知道到了门口听见她和贴身丫鬟嘀咕着，是给阡夫人……不……给阡少爷下凉药的事。”
“然后呢？”颜煜阴沉着问道。
“然后……然后那贴身丫鬟说……不能再给阡少爷下凉药了，会死人的。那县令……县令大人不知道也给阡少爷下着什么东西呢！”地上的人抽泣着，一点一滴回忆着当初的事，“莺小娘还追问着是什么，只是那贴身丫鬟也不知道了。后来……阡少爷身体就越来越不好，三天两头地喝药。再后来……再后来莺小娘一直怀不上孩子，那县令大人去庙里给小娘祈福，回来又突然对阡少爷好了些时日，那之后阡少爷有些时候看着好了些，有些时候又看着没好……”
“既求娶了，为何要害他……”颜煜想不明白，那时阡蔚不过十四岁，什么都不知道却时时刻刻被人算计着，这些人图什么？
图他一条命？
颜煜一双眼睛里爬满了血丝，“给他看诊的大夫呢？！就没瞧出来？！”
“没……那药古怪，没哪个大夫瞧出来了，只说凉药吃多了……那县令……知、知道是莺小娘下的药也没怎么罚她，左不过说了几句，这之后奴婢害怕，就故意……故意做事显得手脚不利索，让小娘寻了个由头求了阡少爷把我转卖了……奴才……”
丫头不敢抬头，生怕面前这人一句话就要了她的命，不住磕头，“奴才真的没害过那阡少爷，曾县令做了亏心事死了，不关我的事啊……不关我的事……”
颜煜坐在位置上，身体整个往后倾着，一双手颤抖着捏紧了，指甲快要嵌进肉里了也没察觉。
蓦地，他又突然摆摆手，让人将跪在地上的人拖下去。
“殿下！殿下饶命！”
孙如上来一把又拍在了这丫头脑门上，“要活命就把自己的嘴闭紧了。”
“你去……”颜煜微微抬起手，指着一边的暗卫哑声道：“把曾承蕴明里暗里牵扯过哪些人，通通给我查清楚。”
“是。”
孙如将那丫头拖出去处置了，又净了手重新回屋来伺候，地上的白玉碎片已经被收拾干净了，一点茶水的痕迹也寻不着。
颜煜：“孙如，去把那盆水仙花抱过来。再去让厨房做些红豆糕……”
孙如：“是……殿下这是要……”
“去阡府。”
“是。”孙如应了，又皱着眉踌躇着去了厨房。
虽然他作为奕王殿下的贴身管家，知道这殿下是担心那阡小公子，可旁的人就不一样了，保不准怎么看怎么觉得殿下没安好心。
谁知糕点还没做好呢，宫里头又来人了，说皇帝要见奕王。
颜煜出了府门时，还不忘转头吩咐要把红豆糕和那水仙准备好。
……
颜煜到桐栖殿的时候，皇帝正坐在矮塌的棋盘前，一个人斗棋斗得专注。
颜煜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走过去，默不作声坐在对面和他下棋才会让皇帝有“深得朕心”那种感觉。
可他直接跪在地上，朗声：“参见父皇。”
皇帝长叹了气，“平身吧。”
“谢父皇。”
“来，煜儿。陪朕下场棋。”
颜煜坐到了棋桌对面执白，看着这被黑子包得团团转的白子他恍若不知，一脸风平浪静继续乱下，没走几步便满盘皆输。
“煜儿，你怎么心不在焉的？”皇帝问道。
颜煜起身又跪在了地上：“父皇恕罪，儿臣本来想着父后生辰将近，原是种了许多花想要摆到露华宫，可这连日里的雨下着，花谢了许多，正不知怎么办……”
“你有这份心便是好的……说起你父后，之前阡家那孩子给他描摹的画我也看了……那画得是真的好。”
“父皇说的是。”颜煜答着，语气里却带了两分不情愿。
“煜儿，你认为阡家那孩子如何？”
颜煜这次不答话，抿着唇眸子暗淡了几分。
这都被皇帝看在了眼里，转而语重心长地说：“煜儿，朕知道委屈了你，可朕也得给阡家一个交代。”
“儿臣……明白……”
皇帝将桌子上的棋子捡了，“你放心，你娶了阡家那孩子，朕自会再给你选个合适的侧妃……总之，不会委屈了你。”
皇帝这话说的也没了些底气，若换成他年轻时，百般求娶的必然是自己最喜欢那个……
“你父后母妃都去的早……这些年，朕未多关心你，可怨过？”
颜煜抬起身子，仍旧低着头，隐约间眉睫微动，低声答：“儿臣的一切，皆是父皇所给，儿臣……从未怨对父皇。”
颜煜抬起头，看了眼那正审视他的人，又带着两三分委屈似地在地上磕了一下，“只是还求父皇，若是将阡家公子许我，只他一个便足了，不辜负了老太傅一场教导，平日御史大人的诸多提点，也别耽误了……其他家的小姐千金。”
“嗯……”皇帝颇为感慨地点点头，心里想着，总之那阡蔚身体不好，等他哪天没了，再给颜煜另挑个王妃也不是不行，到时候任他看上哪家的许了便是。
他站起身走到颜煜面前拍了拍他的肩，“煜儿……你当真是长大了。如此……便依你吧。”
颜煜从桐栖殿出来，天上的日头正好，下过雨后晴空万里，照得世间一片干净。
慈宁宫的老太监谷盛远远守着，见颜煜看过来了又朝他笑着点头，颜煜遂又跟着去了慈宁宫。
太后一见他进来，便如往常一般让其他人退下了，只留了老太监谷盛和贴身伺候的麼麼。
颜煜行了礼便在太后身旁坐了，问：“这几日下雨，可吵着祖母睡觉？”
太后：“哀家倒是没什么，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可是没怎么休息？”
“是，这雨声太大。”
“好在这天放晴了。”太后说着又浅笑着拍拍颜煜手背，“你父皇同你说的，可如你的愿了？”
颜煜只嘴角勾着笑，不作回答。
太后哪能猜不出自己孙子这点心思，“那阡家的小公子哀家实在喜欢，前几日他不好没来得及叫人去看看，如今听说人好些了？不如煜儿替哀家跑一趟？”
颜煜笑答：“好。”
“这也没来得及准备着什么东西，煜儿先替哀家送着吧，他喜欢那红豆糕，可别忘了。”
颜煜连连应着起了身，太后又忽然叫住了他，“这前几日厨房给那些猫儿做了些小鱼干，你记得给那只小家伙也带些去。”
颜煜转身无奈问着：“祖母，这阡蔚有吃的，猫儿也有，就您的孙子没有吗？”
太后笑呵呵说道：“你去阡府讨吧，哀家这慈宁宫，没有。”
于是在风都传言中向来和阡家三公子不睦的奕王殿下，从宫里出来后“极不情愿”地回了王府捎上了红豆糕和那盆水仙花，光明正大打着替太后看望阡家小公子的名头，命令车夫马不停蹄往阡府赶去了。
外人们都担心这奕王殿下一去能把病刚好的小公子又气个半死，可奕王坐在马车里，手指触着那食盒，敲着车壁说：“走快点，这糕点冷了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