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蔚伏在露华宫的香案前，面前摆了不少先皇后在时留下的画像，他看着那些画，恍惚间眼睛觉得有点花。
背上的汗水渗透了里衣，殿中的窗也没关，徐徐吹进来，激地他打了个寒战。
阡蔚也是佩服自己的，别的是说不上多厉害，作死可是一把好手。
以前能把自己男朋友作没，现在能作到自己头上。
他拿着画笔的手有些不稳了，红色的朱砂本要去点染唇色，却不慎滴到了画纸边，他便转手将那一抹红色画成了一朵玫瑰花。
先皇后长得和颜煜实在是太像了，虽然那眉宇间要稍显英挺些，可阡蔚画着画着，就顺手画成了自己熟悉的那个人。
阡蔚自嘲笑了笑。
沈皇后方才问他，在宫中可有喜欢的人。
他答太后。
沈皇后说太后向来对后宫中人宽和，他阡蔚本可以闭嘴，偏生横了心要恶心皇后一句。
“听太后说先皇后与洛贵妃生前待后宫中人也是极好的。”
阡蔚那时没抬头，但想也能想到沈皇后是怎样冷着一张脸看着他。
他还在心里窃喜了片刻。
越王会恶心人，他阡蔚也会。息事宁人可行，但他偏不想别人惦记。
谁知下一刻皇后便温声让他去露华宫给先皇后描摹画像。
阡蔚看着那红色的玫瑰，竟觉得闻到了一丝血液的腥甜，顺着鼻腔漫进喉咙里，他咽了口唾沫，沿着那画纸，又画了一朵接一朵。
画到最后，阡蔚又想起那唇色还没染上去，用笔尖勾了朱砂正要点上，那画纸蓦地被人抽走了。
颜煜低看着他，手也有些颤抖。
阡蔚浅笑着，声音沙哑地喊了句：“奕王殿下，咳咳……”
“你……”颜煜胸口起伏着，强压着想抱住这个人的冲动，“你走吧，不用你给我父后画画。”
“哦，我忘了。”阡蔚搁了笔，手握成了拳头捂着唇，“咳……殿下不喜欢我，肯定也不愿我给先皇后画画的……”
“给父后祈福这种事，是我该做的，你……”颜煜看着阡蔚青白的一张脸，忍不住担心道：“脸色不太好，要不要……”
阡蔚一双清浅的眼对上颜煜的那张脸，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人现在特别像严沛。
“那我就先回去了，”阡蔚缓缓站起身，又咳了两声后不忘说：“谢殿下。”
颜煜看着阡蔚走远，心里更堵得汹涌，他看了看手中的画，这人哪里画的先皇后？
分明画成了他的模样。
颜煜：“来人。”
方才传话的小太监又躬着身进来了，“殿下有何吩咐？”
“去通知太医院的李太医跟着去阡府，就说是我的意思。”
“是。”
颜煜吩咐完了，转头又看向阡蔚画的那一摞画，他抬手去看那些已经画好的。
一开始的还隐约有点像先皇后，画到后面就完全换成了他的脸。
颜煜挑了那些还算像先皇后的留着，剩下的全都自己收了，拿了块长锦布包着，转身出了露华宫。
他现在去追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阡蔚方才都那样看着他了，他怎么就这么狠心……没有抱他，哄哄他。
……
阡蔚强撑着走到宫门口的时候，隐约间好像看见了自己二哥的身影，但看得不真切，那人冲过来冲他说了些什么，只是他也听不清了，一阵一阵耳鸣。
“小蔚！小蔚你怎么样了？！”阡杭急切地问着。
阡蔚摇摇头，靠在了他身上，哑声道：“我听不清，先……回去。”
“好，好，二哥带你回去。”阡杭扛着阡蔚往马车边上走，可这人方才一脚踏上了马车，就突然长声哭了出来，像是忍了很久一般，伴着这一声哭泣，阡蔚梗在心口的血也吐了出来。
“小蔚！”
……
阡府门口的张三李四再也没有议论阡小公子今日要没了的事情。
关于奕王越王王妃的流言也没人再提起。
这春末的日子里风都又下了一场雨，冷得很，打在屋檐瓦片上，淅淅沥沥的。
李太医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给阡蔚把脉，随后摇了摇头。
床上的人眼圈发黑，嘴唇的颜色也泛乌，除此之外一张脸惨白的一片，手脚也是冰凉的。
李太医叹了口气，说：“大约，就是今晚了。”
屋里的老夫人突然痛哭起来，“我的孩子！我的小蔚！”
“公子……”花月和松柏听了，也捂着脸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老太傅也落着泪，他也没成想自己这辈子没做什么坏事，教书育人了一辈子，现在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太傅朝下人吩咐道：“去准备着吧。”
下人们本应了，要出门去找白布准备着，谁知阡杭站起身说：“准备什么？”
御史大人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屋里的人，厉声说道：“今天谁敢再说小蔚要没了，就给我从阡府滚出去！”
老太傅哭着拍着桌子：“你这又是做什么？！”
阡杭：“我弟弟长命百岁，他向来听我的话，睡一觉休息一下就没事。”
“杭儿，娘知道你舍不得小蔚，娘知道。”老妇人上来抓着自己儿子的手，哭得更凶了些。
“你们不知道，你们根本不知道。”阡杭挣开那双手，朝外边吼道：“再去叫太医院其他太医来，去请！听到没有！”
阡庭一把拉住了阡杭，“你发什么疯？！”
阡杭哽着声，忍着眼里的泪水还似往常那副样子瞪着阡庭，恶狠狠说道：“小蔚要是没了，这御史我也不做了，你这少傅也别想当，还有你！”阡杭指着自己的爹，“你们教得什么书？育的什么人？看看自己教出来的好学生，把你儿子害成什么样！”
阡杭这么一闹，屋里的哭声更甚。
阡庭听着他说的那些话，句句扎在心尖上，无法反驳出来。
若他们是寻常人家，阡蔚何至于折腾成这样？
阡杭是在怪阡庭和自己的爹，更多的是怪的自己。
阡杭：“哭什么哭！要哭都出去！”
御史大人发了一通疯，屋子里也安静了些，他伸手扯了个屏风挡在阡蔚床前，自己在床边坐了，眼泪终还是止不住掉下来。
花斑的小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了，跑过来趴在他的鞋背上，不安地喵喵叫着。
阡杭摸了摸小猫的头安抚它，又转身看床上的人，“你看，猫儿都担心你。”
阡蔚头上的汗浅浅地浮着，阡杭就拿着帕子给他轻擦着。
“你那么多次都撑过来了，这次也肯定是吓二哥的对不对？”
床上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他，看了许久仿佛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似的，“二哥怎么哭了？”
“看小蔚难受，心疼的。”阡杭说着，又替阡蔚剥开鬓角的碎发。
“二哥……”阡蔚轻声喊着，又拉着阡杭的袖子，问：“我给你添麻烦没有？”
“没，小蔚最让二哥省心了。”
“你乱说啊……”阡蔚微微勾着嘴角，嘴里嘟囔着：“等我好了，我不想入宫画画了，咳……咳……我在院子里种许多花，要种玫瑰……紫罗兰……”
阡杭笑了笑：“我怎么没听过你说的这些花？”
阡蔚没有再回答，又合上眼睛了。
“小蔚。”阡杭哭着喊道，“小蔚，不吓二哥好不好？”
……
沈皇后跪在自己的玉盈宫里，背挺得笔直，丝毫未忘了自己风仪万千。相较于身后跪着的颜炼，她看上去风平浪静多了，也不惧面前天子的审视。
皇帝过了良久才开口：“朕倒不知道你们母子这么能耐。”
皇后磕了下头：“臣妾知错，实在不知阡蔚那孩子身体如此不好。”
“朕是听说不太好，炼儿可知道？”
“父……父皇……”颜炼低着头，结结巴巴的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直接喊道：“儿臣知错。”
皇帝敛眸：“阡老太傅教你读过许多书，若是今日那孩子没了，炼儿你看朕该如何向阡家交待？”
“儿……儿臣不知。”
皇帝缓缓起身，踱步到了颜炼跟前，看着这不争气的儿子气急，随即一巴掌扇了过去。
沈皇后眉微微皱了下，也不往后看，依旧跪在那里听着皇帝训颜炼。
“你知道今日朕为何不让御史一并督察礼部吗？你和母后是什么好兴致，这么喜欢去招惹那御史阡杭？”
“儿臣……也是无心。”颜炼捂着自己的脸，复又跪了回来，“父皇，礼部的事儿臣真的不知情！”
“你还敢提！”皇帝举起手又想打下去，却气的发抖，只怕是打多少次都不能把颜炼打清醒。
“朕想要把你摘出来，你的母后可倒好，后脚就给你身上添了把火！”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知道错了……”颜炼在地上苦叫着，半点没了越王的威风。
“滚回去，给朕在府里思过，没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是，是，儿臣遵命。”颜炼慌忙在地上磕了头，看着自己母后本想求情，却又担心皇帝的火气更盛，慌也似地退下了。
等殿中只剩了皇帝和沈皇后，殿外的雨声愈发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