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将近丑时阡杭又寻着机会去了趟奕王府。
此时的王府中只剩下书房还有灯火点亮着，孙如见了阡杭过来，又吩咐了人送了盏热茶来，谁知御史大人今日并不多心情品饮，直接入内挑了帘子看向坐在书案前的颜煜，而他身边站着的，乃是不多久前才从阡府离开的左相公子许卓星。
“早前确实猜测许公子帮奕王殿下做事，没想到竟是真的。”阡杭沉声说着，又往那书案前走了几步，凑近了颜煜跟前说，“这么多人愿意帮奕王殿下做事，连左相都成了你的助力，就只提防我一个不好吧？”
许卓星连忙解释：“御史大人你误会了……”
阡杭挑眉，轻笑着说道：“我误会？我误会什么？奕王殿下对小蔚若是有意思，不该知会我一声？在背后摆这些弯弯道道到底是想算计谁？”
“是我糊涂。”颜煜缓缓抬头，“不过也是怕御史大人舍不得阡蔚，这是实话。”
“我当然舍不得，那是我亲弟弟。奕王殿下，你变着法欺负阡蔚，就为了让皇后觉得你讨厌他，再想办法把人送到你跟前？”阡杭站起身拍拍手，“殿下真是装得好啊，现在皇后让人到处传着阡蔚要当越王妃了，若是阡蔚不肯，转手把人扔给你，又显得皇后宽容，又显得你大度，真是妙哉。”
阡杭突然一手拍在书案上，一只手抓住了颜煜的衣领。咬牙道：“那敢问奕王殿下，您算没算到颜炼会给小蔚一巴掌？”
颜煜任由这人质问着自己，手指在掌心里掐出了血印子，咬着牙却没答话。
他真没想到，今早听闻了阡蔚的事，现在还觉得脊背发凉。
许卓星上来想要拉开阡杭，“谁都没料到的事，御史大人！”
“是啊，谁都料不到。”阡杭松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我算计了那么多人，却连小蔚都护不住。”
三年前护不住，三年后还是这样。
只能看着别人一点一点把阡蔚划进局中，他这个当御史的越是在意阡蔚，别人越是惦记着。
……
屋内静了片刻，还是点着的灯火爆了一声烛花，提醒了屋中人还有要事未谈。
颜煜调整着自己的心绪，伸手拿了书案上的一叠信，递到了两人跟前，“今儿我跟礼部要了些东西，其中有一样是泷海产的紫珍珠，可礼部没送来。”
颜煜：“我在沿海巡关的时候，都平州州主给过我一颗。”
许卓星：“泷海盛产珍珠，虽然都平州相隔甚远，但也不算奇怪……”
许卓星说着，却发现屋内两人看着自己，阡杭深吸了几口气，片刻后才回答：“紫珠少有，是御贡之物。”
“什么？！”许卓星惊讶道：“那为何都平州……”
阡杭:“像泷海紫珠这种是御贡但又不惹眼的东西多了去了，只在礼部账本轻飘飘记一笔，谁也不知道，谁知道都平州主还有没有。”
许卓星怔怔看向两人，朝中大多人都知道礼部尚书与越王素来有私交，只不过谁都没挑明罢了。
连他这种未入仕的少爷都知晓一二，那皇上必然也……
他与林源境等人搜罗到的不过是越王的一些风月烂俗事，原想着颜炼名声臭了，皇上自然也不会把阡蔚往他府上送。
可他万万没想到奕王能抓着越王这么大个把柄忍这么久。
“皇上不会因为此事发作越王，不过总会有所忌惮。”阡杭转身，一眼看见了奕王书架后的拐角处，隐隐约约挂着一副桃花图。“奕王殿下既然收了都平州主的紫珠，名声也不会太好听。”
“名声而已。”颜煜淡淡道。
翌日的朝堂上，阡杭如奕王所愿，借着他昨日向礼部索要物品一事，参了他一本。
阡杭：“奕王殿下择选王妃是大事，但也不可太过逾矩。”
颜煜一挥衣袖：“御史大人说的是，我所要之物都按规矩登记在册，不知有何逾矩？”
阡杭哼了一声，“殿下，您要的东西可都是贡品。”
“贡品？”颜煜不解地皱了皱。
阡杭：“庇州轻丝、泷海紫珠，可不都是贡品么？”
此话一出，朝堂上一片哗然。
一来是没想到奕王殿下如此放肆，二来是因为朝堂之上也不多人知道这些是贡品。
颜煜闻言转身向着皇帝跪下，“父皇，儿臣要这些皆因是平日里所用，实在不知这些竟是贡品，还请父皇赎罪！”
阡杭不依不饶说道：“原来不止昨日，奕王殿下竟平日里也这般骄奢？”
颜煜低着头，面色犯难不再多言。
左相许绝云上前了一步，“陛下，臣有一事不明，为何奕王殿下要贡品一事，听起来如此轻而易举？奕王殿下不知是贡品，难道礼部的人也不知？”
礼部尚书程碌一下子跪了下来，“陛下！臣也是看是奕王殿下要，才不敢不给！”
颜煜看着他，也是急着解释：“父皇！若是礼部的人事先告知我所要之物是贡品，我又怎会强要？岂不是冒犯了父皇！且这些东西儿臣只要过一次，实在不知情！还请父皇明鉴！”
颜炼看着朝堂上热闹，也跟着掺和，“是啊，父皇，此事想必三弟也不知情，他必是无心日日用着贡品冒犯父皇。”
趴在地上的程碌听着越王说话，额头上的汗跟着浸了出来。
阡杭参完了自己的，站在角落里看戏，看到那跪在地上的礼部尚书也是轻笑了一下。
这人深陷泥沼，和他一伙的颜炼还不忘踹上一脚。
坐在皇位上的人微微躬着身子，微眯起眼睛打量下面的人。
他沉默了许久，才看向那跪在地上的颜煜。
“煜儿。”
“儿臣在。”
“你说你平日所用是这些，是从何得来啊？”
“父皇……”颜煜抬头看向皇帝，换上了一脸无辜，迟疑了片刻说道：“是母后给的。”
皇帝点了点头，“她一向疼爱你。”
颜煜忽然又补充到：“父皇，还有一事。那泷海紫珠，原是巡海关时都平州州主余拓给了我一颗，原瞧着好看想凑一对送给皇祖母，却不知……”
许绝云：“奕王殿下莫不是记错了？都平州怎会有泷海的贡品紫珠。”
颜煜拱手，又在地上磕了一下，“父皇，儿臣确实不知那泷海紫珠是贡品，只当是寻常的贵价东西，若是知晓，怎敢不告知父皇？！”
许绝云：“陛下，像泷海紫珠这样记录在册却又鲜少有人知晓的贡品有许多，只怕是……”
皇帝看向那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的程碌，又看了一眼脸上有些惊慌失措的颜炼。
“程爱卿如何觉得呢？”
程碌忙悲切说道：“臣实在不知此事啊！”
许绝云：“程大人食天子俸禄，身为礼部尚书却不知道为何都平州会有泷海紫珠？”
阡杭看着时机差不多了，站出来跟着说了句：“陛下，都平州连接停汐港与泊阳港，乃我朝贸易最繁华的两大海港，事关重大……”
皇帝俯视着这乾华殿的一干人等，良久后拍案才说道：“元楚的俸禄，竟养出这么些蛀虫。”
殿中百官皆是跪下：“皇上息怒。”
……
从乾华殿出来，阡杭转头看了颜煜一眼。
皇帝罚了这人三个月的俸禄并未多说什么，倒是礼部，所有牵扯的官员都革职查办了，案子交给了大理寺，左相许绝云一并协同审理。
这事没有让阡杭插手，大抵是皇帝还想保着越王几分颜面，毕竟左相许绝云在皇帝眼里，是要比他这个御史通人情事故些的。
加之阡蔚与越王的事皇帝估计也已有所耳闻，生怕阡杭这御史心里不肯，现下逮住了个颜炼的把柄就往死里掐。
颜煜踱步过来，往常一般对阡杭说：“御史大人方才冤枉了我，不该赔个礼吗？”
“殿下这话说的，”阡杭眼睛环视了周遭一圈，“阡某不过指出您索要物品赠送各家小姐，难道这事儿不是殿下做的？”
颜煜:“也不见得御史大人上门讹我的时候有这种觉悟。”
两人说话间，远远跑过来一个小太监，颜煜瞧着那脸有些眼熟，似乎是先皇后露华宫中的，不知为何这个时候来了乾华殿门口，不自觉微微皱眉。
不像好事。
那小太监跑到跟前，朝着二人行了礼，便道：“恰巧殿下大人都在，今儿个早上皇后娘娘招了阡家小公子入宫里来，不知怎么的，没多久就让阡小公子来了露华宫描摹先皇后娘娘的画像，说是先皇后生辰将近，画了祈福用，可这都快两个时辰了，奴才瞧着那小公子脸色实在不好……诶，殿下！”
小太监话未说完，颜煜便推开他往宫里露华宫方向奔去了。
阡杭本能地也想跟着去，奈何被小太监拦住，“御史大人，那是后宫，您不能去的呀！”
乾华殿外的人已经少了，日头正盛着有些刺眼。
阡杭远远望向那殿中，想必圣上应当还在。
御史大人一时竟生出了冲进去辞官的冲动。
“皇后……”阡杭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