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城,衬家。作为城中唯一一个拥有金丹老祖的世家,就如一条蛰伏的巨龙,镇压着整片南瞻大地。院中,阁楼林立,青砖白瓦,雕栏玉砌。湖边一处可观湖波潋滟,位置极好的楼宇之中,一位老人静静地坐在桌案之前,面色沉静,面前的烛火如豆点一般不停的摇曳。他一袭黑袍,身体周围笼罩着一团浓浓的黑雾,不停流动变化,让人看不真切。在老人面前,跪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脸上千沟万壑,像从坟墓中爬出来的一样。身子不停的颤抖,眼中隐有几分死意,手里死死捏着一封血书。灰麻布衣的老头儿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恨声道:“阁主,小凡虽然顽劣,可也明是非,知进退,身体里流的也是衬家的血,被一个小小的杂役弟子使毒计害死,这简直视衬家于无物,于情于理,都得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黑袍老人沉默了一会儿……下巴往上一抬,直勾勾地盯着麻衣老头的眼睛,沉声道:“有观河悟道、半年连破四境的杂役弟子?这样的杂役弟子,可不小。”
麻衣老人话语为之一滞,欲言又止。萧瑟瘦弱的背影随着烛火跳动的节奏倒映在竹窗之上,不停晃动。半响之后,他牙齿咯噔一咬,右手把血书捏得更紧,缓缓起身。左手用力一拍桌案,只拍得桌案上的烛台、油灯一下跳了起来,恨声道:“那小凡的仇难道就这么算了?我这一脉,他是最后的血脉了,现在连最后一根独苗都没了,孩子他娘天天以泪洗面,就算以后到了地下,我怎么有脸见衬家的列祖列宗。”
老人从没有想过,顾言为什么不杀别人,偏偏杀衬凡?在他内心深处,衬家人做恶那是应该的。但只要你敢伤我动我瞪我,我就要是死,管你有没有道理。我老衬家,就是彩云城里最大的道理。阁主眼中隐晦之色一闪而逝,右手中指轻叩桌面,冷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清河宗之内,就算是淬灵一脉、执法堂、灵药谷,也不会轻易招惹我衬家,只是……现在这件事儿得往后拖一拖,这小子刚为宗门立下大功,现在动他,会惹人诟病。”
“可恨。”
麻衣老人骂了一句。但得到这个承诺,眼中的不安之色终于淡去。之前他还担忧,要是衬家把衬凡当成弃子,不愿得罪这个天骄,那单凭他这旁系,想要报仇,可就难了,可是现在,既然阁主已经表态,那一切就是板上钉钉。黑袍老者冷冷一笑,右手缓缓向下一压,凑到老人耳边,说了句什么。麻衣老人一脸诧异,有些犹豫,仰着头问:“这……这样能行吗?这要是传了出去,衬家的百年声誉可就……”“又不是我们动的手,传出去又能如何?总得先收一点利息。”
阁主把老人的话打断。一阵风雨,悄悄向顾言袭来。……清晨,涞水河边。顾言从床上一跃而起,重重地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看向屋外,轻声道:“就算宣夕是九寒之体,要将寒雾诀修炼到入门层次也不是那么容易,起码需要半月,一月的吧?趁着这段时间,我先回东来镇看看,已经离开三年了,小妹他们,也应该长大一些了吧?”
顾言是一个说做就做的人,从不拖拖拉拉。跟陆沉说了一声,就离开清河宗,往东来镇的方向走去。而经过这一天的发酵,他的名声,在清河宗外门已经隐隐可与一些天骄比肩,而在杂役处,更是无人敢惹的存在。这一段时间,灵草楼的生意还是很好……顾言这个一心想提高修为的大师,在这里的声誉,经过墨炎的刻意宣扬,已经达到一种极高的层次。朦胧的烟雨凄凄沥沥,把整座阁楼笼罩在内。萧筱的院子在阁楼的正后方,院中不算大,但布局极为合理,小径,药圃、石缸、水井,构建出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卷。萧筱坐在屋中,满脸愁容。她穿着一身绚烂的红衣,脸上妆容精致,端坐在闺房中,双手托腮,身前的桌面上摆着一壶未温过的烈酒。桌上点着蜡烛……烈酒入喉,喉咙之中一阵辛辣。“我的萧大小姐,酒入愁肠愁更愁,顾大师……今天怕是不会来的了。”
洛若雨一身白衣,轻轻推开房门,像画中精灵一样走了进来。萧筱仰起头,瞥了她一眼,很快把目光收回。摇头道:“我以为你会劝我,这样的感情,就像浸泡在污水里的水果,会腐会烂,像大海跟天空,永远都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弧线。”
音落,又喝了一口酒。白衣女子喉咙微动,眼神一下黯淡了下来。过了十来息,才轻声道:“不会了。”
萧筱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推了推桌上酒瓶,问道:“为什么?我了解你,依你的性格,不应该这么容易妥协才对。”
洛若雨摊了摊手,踩着木板,走到萧筱身边。回答道:“在横断山脉以北看到你为他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我就清楚,你已经陷进去了,你这种性格,陷进去了想要抽身就难了,后来又听说,他一骑绝尘,冲入敌阵,只是为你们拖延时间,我才明白,你怎么会喜欢上他,他……确实是个英雄,有的人,生而伟大,顾大师就是这种人,而那道背影,我相信你永远不会遗忘,也没人能够取代。”
萧筱一听有人夸顾言,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半响之后,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的精光淡了下来。偏着头,看着窗外那薄如轻纱细雨,惆怅道:“可这又能如何?他为了一个女子,愿把这个一步登天的机缘换出去,我就算做得再多,又有什么用。”
以萧家的势力,想把顾言换取寒雾决的起因经过调查清楚,并不困难。只是,他们也想不明白。寒雾诀虽是冬峰真诀,可用这样一步登天的机会去换,简直……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更何况,这还只是为了一个不相干的杂役弟子。“萧姐姐……”白衣女子轻喃一声,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