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在易谋十七岁这年,“人宝”二十岁。只见他站在田埂间,慢慢地往易谋的方向走去,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不一会儿,易谋就看到了清晰的那张老实憨厚的脸——胖乎乎的他剪了一平头,双目炯炯有神,脸的右侧有一处三四厘米的伤疤,一身穿着显然不合身,估摸八九成是何老狗的旧衣吧,身高一米六出头,恰巧到易谋的胸口。“你手里,拿的东西,是什么?”
易谋尽量放慢语速,用手指了指他手上紧握的物品。“人宝”呵呵傻笑着,将手中的物品展示给易谋看,好久说出几个字:“这……这是……娘……呵呵。”
原来,“人宝”手中拿着的,是二十年前李大娘的照片——原本一直摆放在何老狗的床头,为此,何老狗用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为自己的爱人精工细制了一个木质相框。“这……”“送……送给……你……呵呵。”
易谋刚还不知所措,反倒“人宝”将手中李大娘的照片一掏,想要递给眼前这个并不太熟的小伙子。质朴的笑颜与毒辣的日光形成鲜明的对比,一面带来清爽,一面带来燥热。易谋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人宝”虽然已经二十岁有余,但由于先天智力原因,学校老师纷纷不同意接收,何老狗也恰是痛快,将儿子索性放在家中,教予一些生活常识作罢。“娘……爹哭……我……笑……”“人宝”低下头,指了指手中的照片,模仿着话中的表情,顿了顿,又抬起头傻笑,“娘……坏……呵呵。”
随即他又指了指相框中的人儿。“你。”
易谋刚想给“人宝”解释,这张照片不能随意给人,就听见远远传来一个粗犷的、气急败坏的声音:“何大宝!你个狗崽子!”
易谋回头一望,只见一个白发老头满脸褶皱,却依然掩盖不住年轻时的傲气,褴褛破衫,裤腿半挽,打着赤脚一瘸一拐往这边赶来,“敢拿你娘老子的遗照,看老子不打死你今天着!”
“人宝”见着,直接将相框塞到易谋手中:“藏……藏……”话未说完,“人宝”又望了望追来的何老狗,便撒开了两脚丫子就开始逃跑,嘴里蹦出几个字是让人啼笑皆非,“爹……爹……来追……追我……呀呵呵。”
出乎意料的是,此时的他,快乐比惊慌多出许多,仿佛刚刚甩掉了一大把的忧愁。等到何老狗气喘吁吁来到易谋跟前,何大宝已跑得不见了踪影。“伢子,我家大宝没把你啥东西吧?”
“喏。”
易谋将李大娘的遗照还给了何老狗,望了望年事已高的老人家,“老伯,我婶怕是不愿意看到这样子……”何老狗看了一眼自家孩子跑去的方向,又低头拿肩上的汗巾,轻轻擦了擦手中的相框,轻声骂了句,惶恐给人听见:“个化生崽……”有些人,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地离你远去,可能她只是到了某个时间点,必须要换成另外一种形态或方式来陪伴你、守护你——也许她藏在那破旧的衣柜里,或许又躲进黑夜的星空里;也许她藏在那无尽的柴把里,或许又躲进黎明的稻田里;也许她藏在那孩子的微笑里,或许又躲进黄昏的归途里……她的影子随着岁月终渐渐淡去,何老狗却默默将她的一颦一簇刻在了心里,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