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厉霆深深鞠了一躬后，又站起来，神色虽严肃，但眉目间仍是温和：“我不想你出什么意外，我会……”
权亦芷定定地看着傅厉霆，眼中尽是惊慌，她怕傅厉霆会说出让她为难的话。
她希望被他在乎，却又害怕被他在乎。
在权亦芷纠结的目光下，傅厉霆温和地说出后半句话：“……没办法跟你哥交代。你哥哥她，要我好好照顾你的。”
权亦芷一愣，浅浅地笑着点头。
傅厉霆的话非常得体，甚至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对一个本该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富家小姐，却因走失而度过了近乎二十年的穷困生活，好不容易被找回来了。
自然是要被好好照顾的。
可是权亦芷并不是那个走失的二小姐，本来也并不需要照顾。
听完傅厉霆的一番话，权亦芷的眼神无比平静，她看着傅厉霆，等着他接来下要说的话。
尽管权亦芷预测到，傅厉霆会继续劝说她放弃。但她自己也非常清楚，无论是谁对她说什么，她都不会放弃。
傅厉霆领带解了下来，换成一个更加轻松和休闲的姿势，仿佛闲话家常一般。
权亦芷的防备心也在此刻有了一丝的松动。这样的气氛，跟之前在学校里，那些教导老师一板一眼找她谈话毫不相同。同时，也不像是在rainbow里，年轻同事之间的插科打诨。
是一种介于严肃和幽默之间的状态，就像一个为你无私引路的慈爱长者。
但权亦芷不知道的是，这是傅厉霆作为商人惯用的谈判手段，为的就是能缓和气氛，使谈判更容易成功。
傅厉霆自己也许还没意识到，他在潜意识里把权亦芷当成了对手。
尽管，他从不承认，因为他一直觉得，权亦芷不够格当他的对手。
傅厉霆双手交叠，松松地握在一起，这看上去是一个防守的姿态，毫无威胁，实则以守为攻，让对方先卸防，自己就能顺势进攻。
傅厉霆笑了一下，但笑得很克制：“阿芷，我们是好朋友，是亲人，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想去做这个工作？”
权亦芷知道，傅厉霆是想问她，做这个工作，有什么意义？
其实权亦芷自己也想过，这份工作，既不能帮她增长阅历，也不能让她在短时间内攒到一大笔钱。
说得夸张些，她只要小学毕业了，认得清数字，会算数，就能做这样的工作。
但是，她仍想试一试。即使这样的试一试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毫无挑战，微不足道。
因为，这是她脱离学校象牙塔之后，为数不多的自主选择。
“我……只是……想试试。”权亦芷底气不足，不敢把自己的想法暴露给傅厉霆，于是说的有些支支吾吾。
“可是……为什么要试这样的工作呢？”傅厉霆的目标明确，就是要追问她的工作意义。
同时也给足了她面子，言下之意是以她的学历和自身条件能找到更好的。
在傅厉霆眼里，所有的人都是商品，要放到合适的岗位上，待价而沽。
权亦芷不说话了。
她大学时也做过时薪更高的工作，游乐场扮玩偶或者是端盘子，又或者是英语翻译导游、博物馆讲解员，她总能凭着自己极具亲和力和坚持忍耐，完成很多其他人无法忍耐的工作。
可以她现在的条件，说话结结巴巴，腿脚又都不便，很少有适合她的工作啊。
总之，还是得从最普通的工作干起来。
坐在权亦芷对面的男人咳嗽一声，把陷入沉思的她拉了回来。
“阿芷，你在国外生活了那么多年，外语应该是非常好的，真的没必要做这样……”傅厉霆顿了顿，用一种试探性的目光给她提出建议，“你甚至可以去当家教，据我所知，家教的时薪，应该比你现在的工资要高。”
傅厉霆语气诚恳，说的也是事实。
权亦芷扪心自问，对于一个没有大学文凭，尚在休学的大学生来说，确实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可是，她却不敢去。
她现在看到孩子，总会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
像刚才那样看到一大群孩子还好，要是单独面对一个孩子，她害怕她会不可抑制地想起雨恒。
她没有勇气，在不确定自己孩子是否安危的情况下，去无私地关爱和教导别人的孩子。
她的心很小，只能装下一点点的爱，多的给不了。
权亦芷抬眼望向傅厉霆，同样诚恳地说：“有些……工作……我……做不了……”
傅厉霆点点头，对权亦芷的境遇表示理解：“可以慢慢学的，没有任何人是一生下来就会做任何事的。”
话说的没错，语气也很老练，仿佛已经在傅厉霆嘴里说了无数遍，就像任何一个职场老手会对新人说的话一样。
权亦芷就是这个新人。
傅厉霆不等权亦芷回答，准确来说，是不想给她停下思考的时间，他继续说：“有的人是根本不会做，为了挽回自尊心，会说自己不愿去做。而有的人说自己不会做，实际上是逃避，于是说自己不愿意去做。”
说完，傅厉霆换了个姿势，本来松松垮垮挽在一起的手掌骤然松开，摊在桌上，宛若大厦崩塌。
不过一刻，傅厉霆又重新将手一掌搭一掌抱紧，放到靠近下颚的地方。
这是反守为攻的姿势。
傅厉霆继续说：“自负和自卑的人，都不会找到人生中真正想要做的事。同样，所谓兴趣和梦想，也会在他们的犹犹豫豫，不知进退的时候，悄然溜走。”
权亦芷愣住了，只是一份小小收银员的工作。傅厉霆却给她延伸出了这么多的道理。
温和的白炽灯光洒在傅厉霆的肩头，他深沉的眼眸深邃得仿佛能容纳宇宙万物。
权亦芷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好小好小，小到像是地上一只落单的小蚂蚁，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辆重型装甲车，她慌不择路，且无地自容。
看见权亦芷眼下如波浪般一阵阵涌起的慌乱和纠结，傅厉霆藏在手掌下的嘴角轻轻勾起。
他想，鱼上钩了。权亦芷可以乖乖呆在家里了。
不过是几句鸡汤，就让这个女人哑口无言。还是书读得太少，阅历太浅，幼稚得很啊。
半晌，女孩陷入混乱的眼睛逐渐归于平静，傅厉霆不动声色地看看手表，发现时间很晚了，他温和地提醒：“阿芷，明天你就不用上班……”
权亦芷破天荒地打断了他：“明天……我还是……想继续……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