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摘下黑色头套,露出脸颊。
那是一张与董鄂有几分像的长相,只是此人的眼神更加清澈,有种千帆过尽后的质朴。
他左脸眼角下,蜿蜒着一条浅褐色的疤。
却不想狰狞。
“哥,别来无恙啊。”董平低声开口。
“你......”
董鄂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震惊,有害怕,独独没有见到亲弟弟的惊喜,“小平,你还活着?”
“是啊。”男人往前走了几步,“我没有死,让你失望了。”
“不对。”
董鄂摇着头,不愿承认自己所看到的,“你是冒充的对不对?小平十年前就死在了十里监狱,你绝对不可能是他。”
男人闻言,俯身,挽起自己的裤脚。
小腿上,有块皮肤微微泛黑,与周围的肤色相差很大。
“现在想起了吗?”
“......”董鄂惊恐的后退,他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而后哭了起来,“小平,你可算回来了,妈妈临走时都念着想见你一面,她老人家要是知道你还活着,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开心的。”
董平嗤笑。
笑声悲凉,“开心?这个世界上有哪个母亲,会让自己的小儿子给大儿子顶嘴?这些年我苟延残喘得活下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向你讨个明白。”
他说着看向董晚晚,“这就是我那个未曾谋面的侄女吧?同她奶奶长得真像。”同样的霸道刁钻,刚才在车里,他将里面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敢出言顶撞蓝少。
恐怕,她也是活够了。
“是的,晚晚,快叫叔叔。”董鄂连忙道,如果这时亲情有用的话,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董晚晚叫不出口。
在董家,有个禁忌不能提。
那就是董平。
她记得小时候翻家里相册时,见过这个小叔叔,他的眉眼很清雅。
后来慢慢长大,她听说了一些关于董平的事,他生下来便患有残疾,脑子也不如哥哥灵光,所以不得父母的宠爱。
在他18岁时,因为过失伤人被判了二十年,常年待在阴暗潮湿的地方,让身体本就不好的他染上顽疾,不治而亡。
一个已经过世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
谁能接受了?
董平笑了笑,“不用勉强,反正,我今天来不是认亲的。”
“你这些年都去了哪里?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家?”董鄂这句话问得很有技巧,他想知道,这个弟弟为什么会和蓝桥易在一起。
“当年我根本没有患病。”
董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冷静的讲述,“那天我被告知妈妈要来探监,从天亮等到天黑,她都没有来,我被带到一处山岗,他们将我打了个半死,离开了,我凭着一口气从山上爬下来,你猜遇到了谁?”
“......”
“蓝老爷子。”
董平自嘲道,“说来可笑,董家几代人与蓝氏暗暗较劲,他却不计前嫌把我救了,这些年我就生活在京州,在公馆里当花木工。”
“小......”
董鄂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试探着问,“你们为什么要打你?”
“谁知道呢?或许,是有人想要我死吧,毕竟我当初是替他顶罪,这件事就像一个定时炸弹埋在他的心里,只有我死了,他才能后顾无忧。”男人声音很轻很淡。
却让董鄂额头冒汗。
“我是不如你聪明,可生而为人是原罪吗?那年我18岁,刚领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妈妈伙同你把我骗到了案发现场......如果没有你们,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董晚晚听着叔叔的话,落下眼泪。
这时。
蓝桥易抬抬下巴,董平的手里多了把枪。
“想想你这些年受的苦,慈悲从来不是给伪善的人。”蓝桥易说。
“小平......”
董鄂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我是你哥哥啊,咱们自幼一起长大,是,家里人让你受了委屈,可妈妈将兴旺家族的使命交给我,我能怎么办?”
“所以,我连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董平握枪抵着他。
“叔叔,求你放过我爸爸,我求你了,我求你了......”董晚晚跪在地上,哭着磕头。
也许在外人眼里,董鄂十恶不赦。
他可能不是一个好哥哥。
却是一个好父亲。
董平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怔愣几秒,将枪扔在地上,“当年你欠我一条命,到还的时候了,这些年你徇私枉法,赚了多少黑心钱,数的过来吗?”
“......”
“胡书记为了自保,第一个供出来的人就是你,不出意料,你在南方的几个窝点已经被端了,哪条路都是死,你自己选。”董平说。
呼哧。
呼哧。
雷鸣般的心跳声,让董鄂感到眩晕,他颤抖着手捡起枪。
上膛。
“爸爸,不要......”董晚晚哭得十分凄惨。
蓝桥易站在一旁。
脸色始终平静如水,这件事因他掀起波澜,而他优雅的置身事外,像睥睨众生的神。
董鄂艰难得开口,“蓝少,我自己做得事自己担,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她还小什么都不知道。”
“呵......”
蓝桥易口吻犀利,“你认为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
“......”董鄂万念俱灰。
他甚至想持枪冲出去,随便拉着一个人陪葬,可那样的话,按照蓝桥易斩草除根的性格,董家被是要完了。
董鄂闭上眼。
按动扳机。
时间仿佛过了一秒,又像是过了一世纪那么久。
有黄色的液体顺着董鄂瘫坐的地方流出,他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抬头看向董平,“......谢谢。”
是的。
枪里没有子弹。
董平弯腰,语带恭敬和歉意,“蓝少,这件事我想按照司法程序来走,如果我杀了他,和当年的他就没什么区别了。”
蓝桥易挑了挑眉,“随你。”
保镖上前将董鄂从地上拎起,要将他送往警察局,那里,有的是人问他话。
“等等......”
董鄂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回头,目光落在董平身上,又转而望向他的左脚,“你的脚不好,又因为烫伤植了皮,每逢阴雨天,应该不好过吧?”
“......”
“小平,你救过我两次。”
董鄂高中时被烫伤,他怕疼,又不想留疤,背上的那块皮肤,就是从弟弟的小腿上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