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鹏虽然常年窝在网吧不运动,身体虚得很,但仗着个子高,挺胸抬头还是挺有威慑力的。两人看到还真有人来了,对许沁柔便不再纠缠。张鹏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和他们硬碰硬,拉着许沁柔换了另外的座位。
她看着那两人走出网吧,心有余悸,问他:“你见过他们吗?”
“没注意,但肯定不是好人。”他把饭盒打开,里面码着脆皮烧肉和烧鸭,“有点冷了,凑合吃吧。”
许沁柔又要了两片面包,做成简易版三明治,一边啃一边问:“你吃了没?”
“这些就是我吃剩的。”张鹏坏笑。
她踹他两脚,嘴巴倒是没停,把饭盒底部的油都刮干净才罢手。工厂太黑心,食堂没油水,月中才加一次鸡腿,每天都感到身体被掏空。张鹏从背包里掏出一本地摊刊物,没等他说话,许沁柔就拿过来接油。他心痛得要命,赶紧抢回去:“干吗啊你!这是我的样刊!”八壹中文網
许沁柔瞪圆了眼:“样刊?你发表啦?”
他有点抹不开面,迟迟不肯把刊物放在桌面上让她看一眼。许沁柔解决掉最后一口面包,把书抢过来。杂志封面花里胡哨毫无审美可言,定价五块钱,里面全是劣质鬼故事。她指着目录:“哪篇是你写的?”
他偏偏犯了牛脾气,就是不说:“你自己猜。”
她扫了一眼就笑了,指着“夜半网吧”的标题:“是这个吧?”
张鹏投降了,承认,但坚决不准她看内容。许沁柔也不闹他了,笑道:“你在网吧呆了几年,按理说可写的有很多,完全不愁写不好,而且都发表了,怎么就对自己文笔一点信心都没?我又不笑你。”
“总之你别看。”他把杂志收起来,脸红程度让许沁柔怀疑这其实是一本带颜色的地下刊物。好吧,她也的确对鬼故事没多大兴趣,天涯和贴吧写得好的比比皆是。她凑过去,一脸市侩:“挣了多少?”
他扭扭捏捏的:“嗯……八十五……”
文章篇幅很短,发行量也一般,再看看眼下的工资水准,能拿到这个稿费算不错的。许沁柔笑道:“这笔钱够你应付两个星期的网吧生活了,还比做日结轻松,你再多投几篇,文笔磨好了不愁没有其他机会,编辑都喜欢熟手。”
“但投稿不能保证百发百中啊。”看得出张鹏也是动了心的,只是经常自我怀疑,“靠这个过生活太没安全感了。”
“真想要安全感你就出去找稳定工作啊,有五险一金的那种。眼下找不到,不就得先写着再说。”许沁柔想起自己刚刚追的那些小说,写得天花乱坠,是有些逻辑不通顺的地方,但情节的的确确能让人大呼痛快,一路追下来酣畅淋漓,她打开电脑,点出几个自己去过的小说网站和论坛,让张鹏来看看。
“你应该偏好男频吧,言情小说是不看的。”她着重指出起点中文网和幻剑书盟,“这里面的小说你可以看看,学一下人家怎么写的,多写几本说不定能在网站混出名气来。平时在网上写,周末有心情就投投杂志,要是一时挣不到钱大不了就做日结。”
“可以啊你,帮我规划得这么仔细。”张鹏鼠标从一个个书名上滑过,若有所思,“我还真没往这里想。”
“你用电脑是只打游戏,连小说都不看吗?”许沁柔叹气,“这是多无趣啊。”
“也不是完全不看,有时候我逛逛榕树下,但没想过自己写。”张鹏撑着脑袋,眼神不再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么飘渺不定,开始有了点东西,“怎么说呢,就是觉得这些跟我没关系,这不是我能考虑的事。”
“敲键盘你不会么?打字这么简单,怎么就不能考虑?”她完全把他当成同龄人甚至小屁孩,伸手揉他头发,弄了一手油,“噫——你多久没洗头?”
也许因为投稿成功,张鹏今晚分外活跃,聊天终于变成他在主导,和她分享自己的各种小说和故事的设想,尽管他太久没说过五分钟以上的话,舌头有点打结,但思路明显已经打开了。她留到十点多钟还意犹未尽,这里到工厂要花一定时间,大晚上的又是关外,实在不安全,于是心一横,决定留在网吧跟他通宵了。明天上午半天还是休息,到时候抓紧时机睡一会儿吧。
聊到半夜一点钟,她眼皮开始打架,而他熬夜惯了,越晚越精神,甚至点开word准备着手写大纲。许沁柔往桌上一趴,嗓音略哑:“我得睡了,你看着点,别让坏人过来。”
“放心,身边有人他们不敢的。”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终于不是为了游戏。
她定下闹钟,早上六点钟响起,惊醒周边几个熬夜补觉的兄弟,被人好一通狠瞪。到了这个点,张鹏感到一丝困意,不过怎样也不能让许沁柔一个人走。虽然现在天光大亮,但关外还是人少,他一个大男生有时走在空荡荡的路面上都心口发紧,总觉得旁边灌木丛会有人埋伏。
他送她到工厂宿舍门口,而后挥手告别。这时她几个同宿姐妹也结伴回来,见到此情此景个个对她挤眉弄眼:“过夜啦?”
她又好气又好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哦哟,孤男寡女出去一夜,还能是那样?”旁铺姑娘笑得最欢,“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害羞?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多大年纪?她们口中一些说辞总能让她啼笑皆非。站在门口的这几个姑娘,包括她自己在内,最大的也就十九岁,一半人没成年,市侩和风尘气息却和烙在骨子里了似的,就算没干出骇人听闻的事,这种气质也抹不掉。
干完这个月,好些人就申请辞职了。分别前一晚,许沁柔问她们都找到了什么样的下家,她们说出来的也无非是餐馆服务员一类的,问及待遇,不过比眼下高个一两百,有的还不包住宿,弄得反而要额外花钱。她觉得不合算,纳闷道:“你们真认为出去了会比现在好?”
有姑娘笑开了:“阿柔啊,你是真的不开窍。我看你要是到了你姐那个年纪,别说嫁出去,有没有谈过恋爱都不知道呢!”
听她这一说,许沁柔了然。这是嫌弃厂子里接触不到男人,她们心里干烧呢。去做饭店服务员,哪怕是后厨,每天也能和异性说上几句话,闲暇时间再出去聚一聚,几个熟人牵线搭桥,只要别太挑剔,这个年纪的女生想找个男友易如反掌。
“你可别小瞧了阿柔,她就会装傻,心里明白着呢。”旁铺姑娘笑着‘揭穿’许沁柔,“人家在外头早就有对象了!那天早上还是对象送回来的!”
卧谈会风向一变,所有人都开始批斗许沁柔。她躺着任她们调笑,想到集体宿舍生涯即将告一段落,心中不免伤感。她这辈子大概没机会进入高中校门了,不用说大学,这段宿舍生活让她多少摸到了校园生活的边,尽管诸多不愉快,离别时她依然对她们恋恋不舍。她们说笑片刻,没听她回应,旁铺戳她:“喂,你该不会睡着了吧?”
“你们这么吵,谁睡得着啊?”许沁柔笑道,“接着吵吧,最后一夜了要吵个够。”
“最后”两个字戳中了姑娘们年轻柔软的心,大家一时陷入沉默,许沁柔心惊胆战地支起耳朵,还好没听到有人抽泣。
“怎么都不说话了?”黑暗中稍远的一个铺位传来声音,“又不是全部人都走。再说了,都在一个城市,放假了想见面随时约啊。”
“就是就是,以后有空一定要出来聚会啊,有什么帅哥也互相介绍一下。”
氛围比刚才轻快一些,许沁柔听着她们时大时小的说话声,慢慢沉入梦乡。第二天在厂子门口告了个别,大家各走各的。她回到宿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便准备去网吧找张鹏。但今天的公交车半个小时都没来,她站在厂子对面的公交站台百无聊赖,拿出手机也不知道给谁打电话发短信,害怕有人抢劫又塞回包里。这时面前停下一辆车,下来的人多半提着大包小包,她看了眼标识,出发点是火车站。难怪。
却没想到从下车的人中捕捉到一副熟面孔。
她和常伟几乎在同一时间认出对方,两人都满眼写着意外,以至于不知如何开口打招呼。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许沁柔迟疑道,“别告诉我你退学了。”
说话时她眼睛也没闲着,打量着他。常伟个子比一年前高了些,但也只勉强超过她四五公分,身体比往日更加单薄,看样子过得并不滋润。男生到了这个年纪本应该快速抽条,他一直没怎么长,以后恐怕也很难有明显的突破了。
常伟觉察到她目光:“看什么?我现在比你高了。”
他口气不是很好,许沁柔不想惹怒他,笑道:“是啊,我得仰望你了。”
她看得出他本来想对自己发火的,结果她这么一笑,火就哑在了枪膛里。他背着个大背包问她:“你是在这一带的工厂打工吧?我去问了你家里人。”
表姐的确告诉过原身父母工厂的大概位置,但许沁柔想不到他真的自己摸过来了,她指了指对面的房子:“就是那里。但我们宿舍不给外人过夜的,等下我带你在周围找个小旅馆好了。”
她带他到离工厂约莫三百米远的旅馆:“这家收费最便宜,我看你应该也没带多少钱,凑合住吧。”
这种小旅馆的开房流程相当简易,给钱就能住,不用担心查证件。常伟一口气付了五天的房费,许沁柔在边上看得皱眉:“不回去上学啊你?”
他对此没有做出回答,直到进了房间放下行李,才冷冷地开口:“我还想问你呢,当初走之前你为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