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于我的出现,很是震惊,下意识往被子里钻。
"伺候你的人呢?爹爹呢?"
我怒号道,"为什么没有人管你!"
这堂堂礼部尚书的府邸,偌大的崔府中,小姐病成这副模样,怎得连个喘气的人都没有?
"都被我遣散了。"
阿姐努力窜出一口气来,"我以病入膏肓,活不成了。"
我这才想起来,阿姐的心脏是有问题的。
"可已经多年未犯病了啊!"
"天生的,哪能不犯?只不过瞒着你罢了。"
阿姐苦笑道。
崔娉婷生的比崔妙早几分钟。
崔娉婷是个病娃,刚生下来时,就这般气若游丝。
崔妙是个健康的,白白嫩嫩的女娃。
礼部尚书在宫中特意请来的太医,说崔妙在母胎时,将崔娉婷的养分偷了去,母体的病痛,也尽数转到了大儿身上。
"我的命,是偷来的?"
我望着自己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不知抖的是手,还是眼角,亦或是阿姐的床。
"不,阿妙的命,来的堂堂正正。"
阿姐想要拉我的手,还未碰到,寒气就已经先递了过来,她又缩回手去。
"是阿姐没有福气,不能伴阿妙余生罢了。"
太医说阿姐活不过十五。
而今年,再过半月的某天,就是我同阿姐的生辰。
这次匆匆成婚,不仅是为了我和江平,还为了这喜事,能冲一冲阿姐院子里的晦气,帮她击退病魔。
"阿姐如今身染重病,自是不便出现在你们成婚之时。"
阿姐笑着说,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
"可是阿姐后悔了,阿姐应当去见一见的,见你们拜堂,替你束发……"
我看着她的手紧紧攥着艳红被子的一角。
"娉婷悔啊,娉婷没能送崔妙出嫁。"
喉中哽咽,我只觉五脏六腑被搅在了一起,痛的无法呼吸。
有什么呼之欲出,可手指碰到眼角,却是干的,原本凝结出的泪珠又被蒸发掉。
蓦的,胃中开始翻腾起来。
头一扭,我开始忍不住的干呕。
阿姐见着我的模样,兀自笑了起来。
"咱们阿妙,这是有喜了啊。"
说完,阿姐变了脸色,不由分说地对我厉声呵斥。
"出去!别待在我的院子里!"
阿姐态度强硬,病得浑身无力的人突然来了力气,将我推倒在地,仿佛视我如蚊蝇般,开始疯狂驱逐。
"我叫你出去,没听到吗?"
原本整齐的秀发四散开来,窗外吹来了一阵风,将阿姐吹倒在床,头发在空中胡乱飞舞,攀上了脸颊,狰狞可怖。
我想去扶她,又被她推开,发了疯似的推攘,我不得已退出了小院。
靠在洁白的墙上,心脏突突跳着,头脑越发昏沉,直到视线里出现江平的身影,我终于脱了力,向一旁倒去。
……
"幺小姐。"
听见有人在唤我,下意识握住了那人的衣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
"恭喜幺小姐,这是有喜了。"
大夫那皱纹密布的脸上堆满了笑。
"有……喜了?"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爹爹紧紧握住我的手,激动地说:"是啊,阿妙有喜了。"
"我崔家,总算是有了件喜事。"
说到这时,爹爹眼中闪过一抹忧伤。
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真正听清时,我已经泪流满面,眼泪顺着眼角滑进咧开的嘴角,是甜的。
我有孩子了,江平不会走了。
江平要当爹爹了。
可望向江平,他那墨蓝色的眸子里毫无波动,有一刹那,我竟看出一丝怨恨。
许是我的错觉吧。
大夫说刚开始要小心再小心,不能有一丝闪失。
压下心底的欢喜,我想起了阿姐。
在晕倒前,阿姐是要撵我走的。
"阿姐怎么了?"
听着我的疑问,爹爹原本仰着的头垂了下去,没有开口。
气氛陷入僵局。
问完我才注意到,家里不知何时挂上了纯白绸缎。
周围一片缟素。
我也不敢开口再问,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最后,是院里的小丫鬟怯生生地开了口。
"大小姐她,昨夜……过身了。"
说完,原本寂静的房间顿时哭声一片,那些会说人闲话的下人,都用衣袖掩了口鼻。
心里是撕碎般的绞痛,我捂着肚子,厉声低呵:"在我这给谁哭丧呢,都滚出去!"
阿姐才不会死!
她可是京城才女崔娉婷!
阿姐走了,那些才女岂不群龙无首了?
娉婷走了,她的崔妙又该身处何地?
不会的……
"爹爹,我想见阿姐,你带我去。"
我拉着爹爹的手杨央求道。
余光瞥到一旁的江平,那双墨蓝色的眸子深不见底。
可我已经顾不得他了。
爹爹凝着我,哽咽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最后还是随了我的意,带我去见了阿姐。
原本空旷的偏堂此刻挂满了白条,一缕一缕,在寒风中飘扬,缠绕在一起。
偏堂中间,停着一个小小的棺椁。
爹爹说,阿姐就在里面,还未封棺。
脚下绊在门槛上,我踉跄了一步,向棺椁扑去。
阿姐正躺在里面,一如既往的端庄婉约,只是那张清丽的脸上,已经无了颜色。
有什么东西滴在她的脸上,忙伸手替她擦去。
食指碰到,才察觉出是一滴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