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半，宋亦菲来到了精神病院。
由于审核已经通过，所以没等太久，她就拿到了临时进出卡，通过了两道铁门之后，由一名保安领着，进入了精神病院大楼，来到了一间会客室。
整个进入的过程，宋亦菲只有一种情绪：紧张。
精神病院内看守严格，围墙高耸，铁门紧锁，里面楼宇很多，空间宽阔，但看不到太多人，只有零星几个穿着病服的人在操场上散步，大多数都有医生陪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氛围，偶有怪叫声传来，伴随着嚎哭声，此起彼伏，却不知人在何处。宋亦菲紧随保安身后，一路提心吊胆，生怕有病人突然冲出。
宋亦菲在会客室内等了十几分钟，终于，由一名护士牵着，一位穿着病服的中年男子慢吞吞走了进来，男子歪着脖子，神情紧张，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不停地观望两侧，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宋亦菲身上，他不知是被宋亦菲身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她，看起来有些呆愣。
“十分钟时间。”护士道，“有事就按红色按钮，我在门外。”
护士出去了，男子依然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宋亦菲。
宋亦菲也在观察男子。首先，她没想到许杰竟是个男人，她一直以为是女人，当然，这个名字本身也比较中性，男女都有叫，难道他和贾欣一样，是那种取向？如果仅看外观，倒没那种感觉，但她不想以貌取人。
“你好，我叫宋亦菲。”宋亦菲跨前两步，主动介绍自己。
男子依然盯着宋亦菲，一动不动，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仿似没有焦点。
“你认识我吗？”宋亦菲已看出男子眼神很古怪，不由感到紧张。
男子的头忽然扭向右侧，像是看见了什么一样，缩了缩脖子。
宋亦菲觉得男子似是都没注意到她一样，她不想这次会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她必须问出点什么来，至少搞清楚他们是什么关系。
“许杰……”宋亦菲又往前跨了两步，问道，“你认识张宇吗？”
男子充耳不闻一样，目光从宋亦菲身上移开，盯着右侧墙角落。
宋亦菲也望向墙角落，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男子的眼神和表情都像那里有东西一样，这时，宋亦菲才真正意识到，许杰是个精神病人，他的言行举止和思维方式都已与常人大为不同，她很难用正常的方式来和他沟通。
“许杰，能听见我说话吗？”宋亦菲伸出手，在许杰脸前晃了一下，许杰的眼球随着她的手掌转动，但最终又望向了右侧墙壁角落。
宋亦菲想到刚才医生牵着许杰手的样子，她鼓起勇气，拉了一下许杰的手，许杰的身子微微一抖，斜眼望着宋亦菲，目光中多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宋亦菲感觉这招似乎有效，她大着胆子牵住许杰的手，将其牵向桌椅前，许杰犹如木偶一样，跟在宋亦菲身后，亦步亦趋，最后坐在了椅子上。
“许杰，你认识宋泉吗？”宋亦菲想先确认她和许杰的关系。
许杰摇了摇头，这是他第一次对宋亦菲的问话做出反应。
“那你认识何秀月吗？”提起母亲的名字，宋亦菲不由感到难过。
许杰又摇了摇头，他的目光顺着宋亦菲的脸往下，最后定格在她手上，他似是在观察她的婚戒，那是秦礼为她定制的，虽然价格不贵，但爱意满满，她很喜欢。
“你认识秦礼吗？”宋亦菲继续问，她如今的亲戚除了父母一方之外，也包括秦礼及其家人。
许杰继续摇头，但忽然，他的头僵住了，似是对‘秦礼’这个名字感到害怕，又似是对宋亦菲的婚戒感到害怕，他骤然起身，指着宋亦菲的无名指，发出一阵古怪叫声，这是宋亦菲首次听见许杰的声音，犹如某种动物的声音。
“你认识秦礼？”宋亦菲后退两步，观察着许杰的反应。
“秦……秦……秦……”男子声音嘶哑，犹如铁器摩擦。
“你和秦礼是什么关系？”宋亦菲感觉问到点子上了。
“秦……秦……秦……”男子忽然跑向左侧，半蹲在地，一只手捂着脸，另外一只手指着右侧墙角落，嘶声道，“秦……秦……秦……”
宋亦菲感觉不对，男子不像是认识秦礼，倒像是惧怕秦礼。
她在脑中快速思索着，来到男子身前，问道：“你怕秦礼？”
男子拼命摇头，一只手在身前挥舞着，像在驱赶什么：“不是……不是……”
宋亦菲抓住男子的一只手，追问：“不是什么？你究竟想说什么？”
门忽然被推开，护士快步走入，怒声道：“你干什么？！”
宋亦菲急忙解释：“我什么都没干……是他自己来这里蹲着的。”
护士推开宋亦菲，严厉地道：“注意事项中明确写着不准刺激病人。你这样做，以后别想再来了。”
宋亦菲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他就跑了过来……这里有摄像头，不信你查监控，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护士不想理会，摆了摆手：“行了，时间到了！会面结束！”
宋亦菲这还什么都没问出来呢，就结束了，她心有不甘，却无计可施，许杰的病情看起来比较严重，根本无法沟通，或者说，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这样的人沟通。
护士在许杰耳边低语了几句，许杰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一些。护士牵着许杰的手，朝门外走去，宋亦菲忽然想起什么，大声问：“不是——秦礼？”
许杰停住脚步，但没回头，喉间发出一声怪叫。
宋亦菲接着问：“是——秦思？”
许杰的腰肢忽然弯了下去，仿似有一块大石压在了他后背上，压得他直不起腰，压得他双腿发软，幸好医生及时拉住了他，才没让他坐倒在地。医生回头斥责宋亦菲：“你还说你不是在故意刺激病人？你快走吧！”
通过许杰的反应，宋亦菲推测，许杰很可能是秦家那边的亲戚。
可许杰为何会惧怕秦思或秦礼，他和秦家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宋亦菲走出会客室，佯装离开，实际来到了二楼治疗室，找到了一位坐班医生，她自称是许杰亲属，前来询问许杰病情。最初医生不理她，经过宋亦菲好言软语地央求之后才同意帮她查一下。
“许杰是吧？”男医生查看起电脑，沉吟道，“他的病情挺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秦礼的妻子。”宋亦菲避重就轻，“秦礼是秦思的弟弟。”
“那也就是说，你是许杰的小姨子，对吧？”男医生反问道。
宋亦菲心中一惊，按照男医生的说法，许杰便是秦思的老公了。
“没错。”宋亦菲赶紧回答。
“但我看来访记录里，过去三年只有秦思来过，你怎么忽然来看他了？”
“是秦思委托我来的……”
男医生盯着宋亦菲，似是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宋亦菲担心被识破，既已知道了许杰的身份，便没再继续追问，找了个理由，匆匆离开了。
走出精神病院，上车后，宋亦菲才放下心来，她觉得这一趟精神病院之旅着实忐忑曲折，从进病院的那一刻就紧张兮兮，不过收获也不少，至少弄清楚了她和许杰的关系，可弄清之后，反而更疑惑了。
她记得秦思说过她三年前已离婚，为什么老公却在精神病院？
他老公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医生不愿多说，是真的很复杂，还是另有原因？
更奇怪的是那份名单，前三个人都和张宇有关，属于恋爱或情人关系，第四个人却画风突变，不仅是个精神病人，还是秦思老公，与前三个人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这让宋亦菲不禁怀疑，名单真是郑保松伪造的吗？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就是为了混淆宋亦菲的视听？
可许杰是实打实的精神病人，不可能假装，更不可能被郑保松收买。
宋亦菲会面许杰之后，问题反而更多，她隐约觉得，事情似乎另有玄机。
返回市区之后，她没有去接父亲，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杨舒梅家。
来到杨舒梅家，敲门许久，就在宋亦菲以为杨舒梅不在家的时候，门开了，头发蓬乱，睡眼惺忪的杨舒梅站在门内，大着嗓门道：“搞啥？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现在是下午三点，杨舒梅却在睡大觉，宋亦菲心想她可能上夜班。
“是我，梅姐。”宋亦菲赶紧递上水果，“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就一个。”
杨舒梅认出宋亦菲之后，眉头紧皱起来，但当她看见水果袋中有一个信封，与上次一样，才轻哼一声，将水果放进屋内，说道：“问吧。”
“你认识郑保松吗？你是被郑保松收买了吗？你和张宇是假约会吗？警察来找你录口供了吗？”宋亦菲没忍住，一下子问了四个。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杨舒梅瞪起眼睛，“说一个就一个！”
杨舒梅凝眉思索，似是在想该回答哪一个，最后不耐烦地道：“你刚才问的，我全都不知道！我不认识郑保松，警察也没来找过我，我和张宇早就没联系了，还有什么收买之类的，我感觉我是被你收买了！买一送三，满意了吧？”
不待宋亦菲追问，杨舒梅指着宋亦菲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要再敢出现，我可就不客气了！”说罢，朝着宋亦菲挥了下拳头，然后砰地一声关上房门。
宋亦菲抬手想拍门，最终还是放下了。
杨舒梅的回答已经足够。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杨舒梅依然在说谎，另一种是秦思在说谎。
宋亦菲无法确定哪一种是真的，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事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
离开杨舒梅家，宋亦菲驱车去了东郊，她想再确认另外一件事，也就是报案记录是否真在三石街道派出所。半小时后，宋亦菲来到了东郊，却没找到那个派出所，甚至都没找到三石街道，要么是她当时听错了，要么是秦思在骗她。
可秦思为什么要骗她，难道她没报案？
宋亦菲又将东郊周围的六个派出所全部问了一遍，均没有她的报案记录。
她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论哪种可能，都缺乏逻辑，无法自圆其说。
她本想上山再看看那个工厂，但见日正西斜，已经快四点了，父亲还在家里等着她，她不想让父亲失望，更不想再出事，便先离开了东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