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的吴虞皱着眉头翻着今日晨报，主版头条是孙连诚的一张强装严肃的脸。头条标题是孙连诚呼吁家长和学校对孩子的心理健康引起重视，多关心孩子的青春期心理健康。报道的内容里，孙连诚就近期大众关注的两起京南中学的案子做出了统一官方阐述，口风就是咬死这两个孩子是自杀，理由居然是升学压力和早恋。虽然这样做有点不属实，但孙连诚这种说辞无疑是让市民的中心转移到了孩子的教育问题上，这也无可厚非，吴虞甚至需要感谢下孙连诚这一举动分担走的压力。其实，京南市现在正处于经济快速发展阶段，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人们好像不是很关心这类社会问题了，只要不是威胁自身安全的案件，涟漪很快就会消散下去。新南超市每到周六就会有专门的会员折扣，所以排长队是每个周六的惯例，八点一到，经理开门的时候看到了吴虞。虽然不认识吴虞，但是吴虞这一身黑风衣肃杀的外表还是让经理隐约有点预感。超市门一开，大妈们一拥而进，很快就留下叼着烟卷拿着报纸的吴虞与超市经理面面相觑。“警察，麻烦配合一下工作。”
吴虞掐了烟，走上前去说道。“这……”经理迟疑了一下，满脸堆笑，“请问您的警号？”
吴虞面无表情的把警察证掏出来，在确保经理看完后再收回来，“刑警吴虞，请求贵超市配合下工作。”
“警官，您说哪的话啊，”超市经理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您看我们超市可都是配合警方的好公民，这不那小女孩的事情之后，我们二楼的厕所就停用了。”
身后的经理跟着吴虞一直滔滔不绝，唯恐怠慢了他。“不用跟着我了，我随便看看，”吴虞站在被封锁的厕所门口，面无表情的摆摆手，“你去忙你的吧。”
厕所的空间不算小，足足有几十平米，相当于一个公寓大小，被整齐的木板间隔成48个小隔间，其中有1个隔间是清洁工用来存放拖把等工具的。一个隔间只有几平米，发现方灵尸体的隔间四周并无可以着力点，不适宜攀爬，而且四周没有攀爬的痕迹，顶上也没有消防桶当。要说能进入的途径……那就是隔间的墙壁为了透气留下的底部窄窄的一道常规的缝隙，不过十几厘米左右，人是断不可能通过的。出事之后，出现场的警察并没有得到超市的监控录像，理由恰巧赶上安防系统升级，整整一个上午内到发现方灵死亡之前，超市所有的摄像头都没有处于运行状态。吴虞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这确实是上级给的安防命令，也没成想这么点背。但这个小小的隔间确乎形成了一种严格意义上的密室，似乎在方灵的尸检结果出来之前，这起死亡只能定性自杀。可是方灵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这离家不算远的新南超市来自杀？刘晓莉加了个通宵的班，黑眼圈透露着怨气，让吴虞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倪悦成为植物人的这十年里，刘晓莉已经取得了正式法医的资质，但她一直没有下决心正式告别兼职法医这个称谓。刘晓莉虽然脾气暴躁，没什么人敢惹她，但是吴虞知道她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对于倪悦和乐乐的意外，并不能完全归咎于吴虞。“结果都在这里了，另一份刚抄送给孙副局。”
刘晓莉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喝咖啡，指了指桌上的材料，“复检维持初步检查的判断，自杀。”
吴虞心头一凛，连忙拿起报告。尸检的胃内容物正常，无药物毒素，敬业的刘晓莉甚至检测了河豚毒，一样显示阴性。无外力胁迫皮下出血情况，无头部组织损伤，大脑内部无淤血，心脏心室无异常。“静脉注射致死的自杀方式的剂量是多少？”
吴虞忽然问道。“这个剂量因人而异，就像感冒药需要根据成人与否和体重来衡量，”刘晓莉简单地概括道，“一般来说，经过训练的人，才能准确掌握致死量，而死者掌握的不错。”
“我看照片特写里，尸体的手腕针眼似乎比一般的注射器造成的直径大一些？”
吴虞追问道。“确实，虽然现场勘查带回来的注射器外观是现在普遍的注射器样式，但它的针头却是一种已经停产了的老式注射器。这种在上世纪不完备的条件下粗制滥造的注射器，只在国内批准使用了一个多月，就被卫生部责令禁止使用了，当时集中回收再造过了，居然还有剩下的。这种注射器的特点就是针的口径比较大，比现在的标准注射器扎在身上痛多了。”
刘晓莉一边说，一边比划，显然她也注意到了。“而且，注射空气引起空气栓塞，这种手法最大的特点是人在窒息时候完全没有受到外力限制，是在有清醒意识的情况下，很长时间内窒息而死。”
刘晓莉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第一次做出分析的时候，有点惊讶这个16岁的小女孩，能忍耐住这种痛苦，而且躯体上没有剧烈挣扎的痕迹。”
吴虞从法医办公室出来，心不在焉的思考到底什么让方灵有这么坚定的信念忍耐痛苦。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孙连诚的办公室门口，吴虞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正在犹豫之际，办公室的门开了。“老吴，你在我门口面壁呢？”
孙连诚与吴虞对视了几秒，这才戏谑地问道。“是啊，”吴虞讪讪地说道，“我正想跟你要个特权，我想去调取点京南第一人民医院的资料档案，档案室那边说这份档案的级别需要你的批准。”
孙连诚有点意外，但还是沉吟了一会，示意吴虞进来。“你这查手上的案子，怎么又和京南市第一人民医院档案扯上关系了？”
孙连诚递给吴虞一支烟，并没有马上就批准这个要求的意思。“我觉得方灵自杀用的注射器的来源有疑点，”吴虞拍拍递烟过来的手，表示谢意，“我了解到这种老式注射器只有第一人民医院曾经引进过，也是在那里集中回收的。”
孙连诚面露难色，思考了一会，说道：“京南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档案有点特殊，涉及到一些机密，基于你的目的，我只能给你后勤的档案阅览权限。”
“机密？”
吴虞有些狐疑，一个医院能有什么机密，是一个警察都不能看到的？虽然吴虞明白自己问的有点多，好奇心居多。“国家工程的事情，你别问了。”
孙连诚打了个哈哈。“行吧，那你给我后勤档案权限吧。”
吴虞只得无奈地妥协。“等等，”孙连诚叫住了准备走的吴虞，“你现在根据这几天的调查，可以相信方灵是自杀了？”
“不仅如此，我还几乎可以确定，张硕也是自杀。”
吴虞组织了下语言，“但自杀的原因我还没有弄明白，就目前来看，尸检结果确实没有发现疑点，现场勘查的矛头也直指自杀。”
“张硕是自杀？等等，”孙连诚打断了吴虞的叙述，“那老金收到的纸条不是写着’张硕是被杀死的’吗？这怎么解释？”
吴虞摆摆手，“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被杀死的，但根据我们办案性质来定确实是自杀，纸条上指的杀死张硕的人，是怂恿自杀的凶手。”
“初中生会有什么别的理由自杀呢？”
孙连诚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不就是我总结的学习压力和早恋问题？”
吴虞耐不住脾气了，他对孙连诚近来的这种戏谑的语气有点感到不舒服，生命在孙连诚的话语间的受尊重程度并未得到体现，“第一，张硕和方灵为什么一个要选在凌晨的玄武湖自杀，一个要选在超市厕所？第二，方灵的自杀的工具到底哪来的，方法和一般人无从得知的致死剂量她是从哪了解到的？第三，方灵对张硕的自杀有没有直接关系？”
吴虞的语气有点高亢，带着愤怒的成分，让孙连诚脸上有些挂不住。13日凌晨打给吴虞电话开始，二人的立场开始出现微妙的走向分歧，孙连诚更多的是顾及到结案问题和警力，而吴虞更多的是想解决这些疑团。“那啥，我去忙了。”
吴虞见孙连诚半天只是闷声抽烟没反应，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不等孙连诚回话，带上门逃一样的出去了。而身后的办公室里，孙连诚并未因为吴虞这一番慷慨激昂的“为什么”而忧心，他的心思全放在京南市第一人民医院这个字眼上，而且内心隐隐有些不安。吴虞翻着电子化的人民医院档案，很多从前的后勤流转备案是从税务局和卫生局传过来的，形形色色的文件其中不乏一些画质低迷的扫描件，大多是冗杂的对吴虞没什么帮助的。然而就在吴虞的极好耐心也快被耗尽的时候，一封纯手写文件的扫描件引起了吴虞的注意。这是一封落款日期为十年前的8月份的一封注射器集中情况汇报，显示了京南市响应卫生部号召集中召回老式注射器的情况，让吴虞意外的是，当时的第一人民医院并未不是直接召回单位，而是由人民医院附属的儿童福利院机构代为召回的。而分发十万支的注射器，仅仅收回了不到一成，流通一个月内居然消耗掉了九成之多。这显然是不符合常理的，京南市的人口并不多，十年前的这个月份在吴虞的记忆里也没什么流行感冒，属于流行病的低迷期。而在最后的责任确认人的一栏，吴虞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方信山。负责集中召回老式注射器的居然是当时还在医院就职的方灵父亲，这样一来，似乎方灵获得老式注射器就顺理成章了。可是方信山当年私藏了老式注射器？吴虞想起方灵家里的陈设与摆件，各种家具的昂贵程度宣示了医院教授似乎没必要私藏老式注射器创收。吴虞漫不经心的继续翻着剩下的档案，当他看到一封后勤部门的职工调动时候，眼前一亮。“助产士赵荣因为医疗事故问题，现院方决定将其调离一线急诊。由此造成的损失由院方代为负责。”
赵荣？张硕的母亲从前也在这家医院工作，而且还造成了医疗事故。助产士是十几年前比较吃香的一个岗位，当时的诊所和医院都设有这个专门的产科护士职位，后来由于医院整编与规范，助产士由以前的优厚待遇划为了普通护士，在此之前，助产士的工资甚至凌驾于医生之上，这也导致当时很多妇产科医生为了利益，把自己的医生评级头衔通过手段改成了助产士。也由于这个政策改革，很多助产士由此离开了医院。这让吴虞十分意外，方灵与张硕的父母居然都曾经与京南市第一人民医院有关系。吴虞决定去趟医院。医院的人来来往往，吴虞认命了，依旧没地方停车。仰天长叹，现在停车真是吴虞最大的烦恼。吴虞没有像往常一样径直走向疗养的楼层，他转而去了办公楼。“您好，警察，麻烦配合一下工作。”
吴虞敲了敲副院长的办公室门，门虚掩着，可以隐约听到断续的咳嗽声。“进来吧，警官。”
一阵苍老的声音，停止了咳嗽显得有些疲惫。吴虞进去先打量了一下办公室，京南市第一人民医院是这里最大的最权威的三甲医院，属于一家独大的类型，由于国家重点扶持，这些年资金项目也很充足。但陆副院长的办公室似乎与这医院的资金情况格格不入，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办公桌，扶手上补了一块补丁的沙发，以及白色普通灯管，绿色铁质的台灯，这里更像是个乡镇小诊所的格局。吴虞捡了一把看起来尚且完好的木凳坐下来，正对着陆副院长苍老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