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页，那应该是吴越20岁左右青涩的样子。现在距离吴越的20岁已经过去了整整15年，当年那个青涩的吴越，已经变成了面目狰狞的杀人案犯。赵前一页又一页的看着吴越的档案，看了一遍又一遍，吴越的档案在8年的时间里几乎处于静止状态，但他的人生却没有静止。在进入监狱的这八年时间，他表现一直是监狱的较为优秀的，获得的减刑次数也见多，否则吴越不可能这么快出狱。但漫长的牢狱并没能改变这个人的心性，反而放他变得肆无忌惮，心中仇恨的种子也生根发芽。正式的审讯是在上午九点。赵前带着吴越的档案早早的坐到了审讯室里，李赣也坐在一旁，这是今天的两位主审人。赵前将吴越的档案交给李赣，让他好好的看看，熟悉一下吴越，这样有助于提问和找到对方的弱点，以便于获得更多的有用信息。等吴越被带到审讯室已经是9点20分。白色的灯光照在吴越的头顶，他低着头，手上的手铐没有解开，穿着短裤，大腿上还缠着绷带，隐隐能看见些血液的颜色。“姓名。”
赵前看了看时间，随意的问道。见吴越没有理会，赵前又提高了声音，问：“名字！”
“你们不是知道了吗，非得要问我才舒服？”
“呵。”
赵前冷笑了一声，“8年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你当年也不是这个样子。”
“你变了很多，看来在监狱里并没有完成对你的改造。”
赵前话锋一转，“你应该清楚，进过一次监狱，再进去会怎么样。”
“这个不用你提醒，再有，你觉得我还有机会进监狱吗？”
吴越缓缓的抬起头来，双眼满布血丝，嘴角带着些笑意，“所以，你们不用再绕弯子了，有屁就放，别耽误我睡觉的时间。”
“看来你一点没变。”
吴越并不理会。赵前接着问：“最近C市的几件案子，是你做的吧？”
“现在警察都这么问话了吗？”
吴越有些吃惊的看着赵前，“不是应该先说说案子，再说说我的罪状，最后再问我认不认的吗，或者也应该出示些证据啊什么的，不是吗？”
“我现在不是在跟你嬉皮笑脸，你最好想清楚了。”
赵前瞪着吴越，“现在可不是8年前的抢劫案，现在是连环杀人案，只需要一件，你就会死！”
“证据呢，见不到证据我可不承认，哪儿有傻乎乎自己承认的道理？”
“你觉得我还需要什么证据吗？光是单雄这个人证，加上袭击警察，这两条罪名就足够你死一次的了！”
吴越的脸色很难看，盯着赵前看了许久，忽然又笑了，“好吧，这些我都承认，还有呢？”
“不死心，是吗？”
赵前将面前的一份笔录往全一丢，落到桌子边缘，“严华的口供算不算？”
“看来你们确实知道了不少的事，但有一点，我想不明白。”
“你说。”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吴越换了一副认真的脸，“知道我在那个地方的人只有一个，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我来回答你吧。”
李赣抢先一步，说：“既然知道你在那个地方的人只有一个，而我们又找到了你，很显然，他出卖了你。”
“不可能！”
吴越几乎是喊出来的，这算是碰到了他的尾巴。“那你又怎么解释我们找到你的这件事呢？”
“不对，你是在骗我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我不会上你的当。”
“你已经开始在怀疑了，不是吗？”
李赣轻笑着，“否则你又何必紧张，或者在意我们说的话？你这么相信别人，到最后却被出卖，一个人顶下所有的罪名，不明不白的死去，这样的事你不会没见识过吧？”
吴越额头上的冷汗已经渗出来，眼睛死死的盯着地面，隔了许久才回了一句，“不，他可能出卖我，我是在帮他！”
李赣并不急着确认吴越口中的人是否就是那个神秘的寄件人，也不急着劝说吴越说出那个人的所在。目前知道吴越的背后还有人就足够了，这也充分印证了之前的一些猜想，凶手可能不止一拨人。审讯室的灯很亮眼，吴越依旧坐着，情绪逐渐变得平复，他似乎想到了一些事，眼神连连变幻，到最后嘴角甚至扬起了一些笑意，只是这笑意看着让人不寒而栗。趁着这段时间，李赣又仔细的看着吴越的档案，婚姻状况一栏写的是未婚，这一点让李赣有些不能理解。当年抢劫案中，杨记珠宝店的职员蒲秀确实是跟着吴越走了，可最后两个人没能长相厮守，随着吴越被捕，这个蒲秀彻底失去了踪迹，如今吴越出狱，他会不会联系这个蒲秀呢？吴越口口声声说着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蒲秀？李赣压低了声音，凑到赵前耳边，“试试套他的话，看那个人是不是蒲秀。”
赵前看着李赣，顿时皱起了眉头，低声说：“你觉得那个人是蒲秀？”
李赣并没有再回话，因为吴越忽然抬起了头。你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在头顶刺眼的灯光下，吴越的眼睛一片灰白，就像人已经死了，笼罩着一层厚厚的死气。月高云黑，枯枝断木，残砖碎瓦，像是一场梦魇，耳边似乎还有些丧钟的声响。李赣和他对视了几秒，直到他重新低下头去，李赣才缓缓的长出一口气。“我想问问。”
李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关于抢劫案的事，为什么你没有选择逃走，而是继续留在C市，或者说还在C市逗留？”
吴越不做声，手夹在腿中央，完全没了之前的悠闲和嚣张。李赣注意到他不停的在点头，动作幅度很小，但却很有节奏，看上去像是个疯子。“你受过高等教育，也进过监狱，危言耸听的话你自己能分辨出来。”
李赣慢慢地说：“抢劫案已经是你人生的污点，不过你根本不在意这个污点，否则你也不会去杀人。一个不在意自己人生污点，甚至不去仔细思量自己人生的人，一定会活得惬意，或者活得毫无顾忌，可是你不一样，你顾忌的事很多，就好比如现在，你已经被捕，但你却并不关心自己的处境，而是在担忧别人。我看得出，一开始你很害怕被出卖，但是现在，你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结果，那个人值得你这么做，这跟你的人生观有着直接的关联，你不在意自己，甚至是死活，却在意别人。你活得不真实，或者说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你的身上带着使命，必须要完成，否则你根本不会去在意自己，只有等这些事了了，你才会开始考虑自己，或者说开始生活，思考接下的人生该怎样度过。”
吴越全程没有回应。“8年前的你，敢作敢当，8年后的你，畏首畏尾。”
李赣以这句话结束了。吴越似乎惨笑了一下，摇摇头，“你们不知道，我不想杀人的。”
“为什么这么说？”
吴越没有做声，又开始了点头的动作，眼睛呆呆的看着李赣。李赣想了想，拿出一盒烟，递了一根过去，“要不要来一根？”
赵前将李赣的手压下，低声在李赣耳边说：“他是不是嗑药了？”
李赣看了吴越一眼，“不好说，看着像，但思维很清晰，也没有产生幻觉的迹象，倒像是在自我舒缓压力。”
“要不我还是派人来抽血查查？”
“暂时不要，等审讯结束吧。”
赵前点头同意，“问你要不要烟！”
吴越还是没反应，低着头。“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李赣提高了声音，同时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显得平和。吴越凝视着眼前的香烟，缓缓的摇了摇头，没等李赣的手收回去，他又点了头。李赣弄不清他是否需要，起身将烟和火机送到了吴越的面前。吴越自己将烟点燃，用力的吸了几口，大团的烟雾呼出，弥漫在灯与吴越的头顶之间，“我不想杀他们的，可这些人背信弃义，为了利益跟我在一起，又为了利益都出卖我，呵呵，如果你因为这样的人进监狱8年，你会不会想着复仇？”
李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是赵前开口说：“复仇有很多种方式，但生命只有一次！”
“是啊，生命只有一次，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吴越咬着牙，发出咯咯的声音，“这些人都是我杀的，我可以给你们讲讲细节，每一件案子！”
“很好，那就从第一件案子开始吧。”
李赣满意的点点头，“你说，我们听着。”
“第一件案子？”
吴越似乎有些记不清第一件案子的被害人是谁，迟疑了许久才接着说：“是张丽，是吧？”
李赣点头表示正确。“她啊，她的事完全是个意外，我没想杀她的，毕竟跟我没什么仇怨，不过她自己不争气，我也没什么办法。”
“完了？”
赵前咧着嘴问。“不然呢？”
“细节！我们需要的是细节！”
“有那么重要吗，我都已经承认是我干的了，你们要再问，是不是很没意义？”
吴越的语气变得平缓，“好吧，我跟你们说说细节，去年的一天，具体的日子我记不清了，我找到了单雄，就是来举报我的那个小伙子，我带着他去拍照，先随便找了个学生拍，确认他的技术还不错之后，我让他跟着我去了郊外的一处民房，当然在此之前我已经把张丽绑架过去了，嘿嘿，我给张丽拍摄了裸照，原本是想诈点钱来花，没先到张丽的爸爸根本不愿意拿钱去赎她，无论是我用张丽的生命去威胁，还是用张丽的裸照威胁，他都无动于衷，最后我也没辙了，只能把张丽给放回去了，我是为了钱，而且也不想闹出人命来。后来我去她父亲的公司找他父亲，准备把裸照给他，当然，照片我备份了，可我却在她爸爸的公司那里遇到了张丽，这女人估计脑筋有点问题，看见我就大喊大叫的，没办法，我只能用东西把她打晕过去，然后从楼上推了下去，就这样。”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李赣问。“忘了什么事？”
吴越皱着眉，“哦，对了！我还在咖啡厅里找了一个人，给了他十万，让他作伪证……”“撒谎能有点技术含量吗？”
李赣摇摇头，脸上带着笑，“你绑架张丽是为了钱，可你却给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只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伪证，花了十万，你会缺钱？”
“这……”吴越愣了一下，“我说我缺钱，但是我缺的是大钱，这样的小钱，我还是拿得出的。”
“十万是小钱？”
李赣笑着将头偏向别处，几秒钟后猛的回过头，“那你敲诈张开的数目是多少？现在就告诉我，我马上打电话问！”
吴越咽了咽口水，“好吧，这件案子太久远了，我记不清了。”
“你觉得这样能敷衍过去？”
赵前问：“还是说，你觉得逗我们很好玩？”
“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自己不信，怪我咯？”
吴越挑着眉，“我越来越搞不懂你们了，都说我是凶手了，为什么不信呢？”
“那直播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直播？什么直播？”
李赣跟赵前对视一眼，一起站起身来，出了审讯室，并将门关上了。“这老小子在玩我们，他要是真认罪，就不会这么含糊不清的瞎说，难道他还以为这样能逃避掉罪责不成？”
李赣给赵前递一根烟，“我的想法跟你相反，他认罪这件事，他是认真的，不过他根本没参与这件事，所以他根本说不清张丽的案子，因为所有的案件中，张丽的案子是最为复杂的，就直播这一条，他甚至知都不知道，一个外人想要说清楚一件案子，即便是听别人诉说过，但总归不是自己做的，记忆肯定会是模糊的，咱们可以问问他，在咖啡馆里坐的哪张桌子，作伪证的人当时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具体又是怎么完成这次交易的，他一定会说：啊，时间久远，我记不清了。”
“照你这意思，他根本不是凶手？”
“不！”
李赣摇摇头，“相反的，他肯定跟连环杀人案有关，否则他去哪儿听来的这么详细的过程，却又在面对我们提问时不知所措？我们可以换换方向，问问薛超、黄源、韩九和严华的案子。”
“要是这老小子继续东拉西扯呢？”
赵前咬咬牙，“要不要用点特殊的手段？”
“什么？”
李赣第一个想到了测谎仪，但又很快的清醒过来，因为他听到了一些脆响，那是揉捏指节发出的声音。“他现在的状态，估计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我们还是有点急了。”
赵前并不在意这个，“不说实话，不配合工作，那只能给颜色看看了！”
“你先别急，或许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比如在蒲秀的身上做点文章，或者在这份档案上，这上面的家庭关系上写有其父母，以及一个姐姐的简要名字，我们可以试着联系一下吴越的父母和姐姐，或许能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为什么抢劫，又为什么要在出狱后杀人，这话中间几乎是没有间隔的。”
赵前点点头，将小陈叫到边上，“你照着这个地址去查查，看吴越的父母和姐姐在不在，如果能联系上，第一时间通知我。”
小陈记了地址，匆匆的走了。李赣跟着赵前回到审讯室。吴越还是低着头，听见门响的声音，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两眼。“我想问问，你收买的那个作伪证的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样的衣服，有没有电话或者别的联系方式？”
“谁会在意这个啊！”
“你就不担心他拿了钱，却跑了不给你做伪证？”
“不担心，我知道他在哪儿附近上班，随时能找到他。”
“你能保证他不会立刻辞职，销声匿迹，甚至离开C市？”
“我……”“吴越，这样的对话没有任何的意义，你如果还是这个样子，那我们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我现在就送你去看守所，等着上法庭吧，罪名是绑架，恶意袭警，敲诈勒索，等待你的会是无期徒刑，至于C市的杀人案，我们会另案调查，你放心，我们会把那个出卖你的人找出来。”
“诶，不是，我都招供了啊！”
吴越倒是有些急了，“你们想怎样啊？我不招吧，你们不高兴，招了吧你们又不相信，还是不高兴，做人真的好难啊！”
“够了，来人，把吴越带回看守所！”
赵前的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两名刑警还没走进来，吴越便挥手叫停，“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赵前挥手让刑警退出审讯室，等门关上了，赵前又问：“所以，你还是想把罪名都揽到自己身上？”
“不是！我是真记不清了！”
吴越急得一直在椅子上动，“这样吧，我给你们所说这个最近的案子，严华是我最近杀的，我记得清，之前的我是真记不清，我这人记性不好的！严华，当年跟我一切抢劫的，就8年前杨记珠宝店那案子。他不是来你们这里报案了吗，然后你们开始保护他，嘿，我早藏在屋子里了。”
“你什么时候藏进去的？”
“这个问题，你问得不好。”
吴越看着赵前，“他那个屋子一共有四个窗户可以过人，我早在屋里了，大概一个星期？我没数的，就在次卧床底下睡着，白天他睡觉，我出去活动，晚上他活动，我再睡觉。”
“为什么不一早就动手杀了他？”
“嘿，我就想看看他有多怕，也想看看你们能不能找到我，不过可惜了，那天晚上你们进屋来的时候，我就在客房的床底下，还是没能发现我，啧啧……”“你很得意？”
李赣看着吴越，“韩九的案子呢，还有薛超，等等！”
“这个……”看着吴越的样子，赵前实在不行再继续询问下去，直接将吴越收监，结束了这场戏剧式的审讯。赵前出了审讯室，心情并不是很好，自己回了办公室，李赣跟了过去。赵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随手将询问记录和卷宗丢到桌上，用手揉搓着太阳穴，“这叫什么事？这简直是在挑衅！”
李赣坐到赵前的对面，“或许他就是故意激怒我们，想让我们把视线都移到他的身上去。”
“我知道，可是这个老油条，真是！”
赵前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咬着牙，手握成拳头，重重的锤在办公桌上，桌上的东西顿时一颤。“其实他告诉了我们很多信息，就比如我们一直在关注的神秘寄件人，他肯定与吴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这种关系并不是友好的关系，或者说是表面友好，但实际上还是各自为营的。”
李赣深吸一口气，“再有，他说不清张丽的案子，薛超的案子，黄源的案子，还有韩九的案子，可能真是记忆差，也可能是故意不说，当然也有可能是他根本没有参与其中，所以对细节并不知情，如果是这样，那么还有一个凶手没有落网，那么从属关系上，吴越是从，那个人是主。”
“接着我们可以分析一下吴越身边的人，8年前，吴越的身边几乎没有较为熟络的人，当然得除开街面上那些混混，坐牢的8年时间，他在监狱里可能会遇到“志同道合”的人，出狱后一起做事，前一个的重点在于参与抢劫的人，目前只有张开和蒲秀还在了，至于监狱方面的事，还需要再调查，但是我认为这个神秘的寄件人的人选，只会在三个人之中，目前是张开、蒲秀、还有一个潜藏在暗处的人，也许存在，也不不存在。”
“这么说，我们还得找到蒲秀？”
“无论是当前的案子，还是现在的案子，我们都需要找到她。”
赵前皱着眉，“不知道小陈那边有消息没，吴越的父母和姐姐也不知道还在不在。”
“等等再说吧。”
赵前点头，起身给李赣倒了一杯水。“听说梁教授回来了？”
“是，还住在酒店里。”
“过年也不回家吗？”
“我也不清楚，或许有什么事儿需要忙吧。”
“对了，肖望那边你多去一下，再有几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李赣问：“他左肩是贯穿伤？”
“不，是子弹贴着肩胛骨末端，好在骨头没断，他那边你费点心，现在局里什么情况你也清楚。”
“行，我知道了。”
李赣起身出了赵前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