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前才初次见面的两个人,没想到傍晚却到了这种剑拔弩张的地步,际遇之神奇简直让人猝不及防。说到底,采卉郡主不过是愚蠢了些,算不上什么大过,更何况死者为大,沈月华也不会对勤王妃怎样狠绝。她安然落座,优雅地端起茶盅,对勤王妃做了个“请”的姿势。勤王妃警惕地盯着她,不愿失了气度,也坐到了身旁的圈椅上。披霞殿的正厅装饰不算精致华美,胜在清雅脱俗。上首的黄花梨宽边方桌上摆着一个青花瓷花瓶,其中插有颜色不同的鲜花,散发着幽幽的花香。方才情势紧张还不觉得,现今就剩她们二人,又安静如斯,居然隐隐有种心旷神怡之感。见勤王妃状态逐渐好转,沈月华才淡淡地开口道:“家慈亦是很温柔之人。”
“温晴?”
勤王妃也端起茶盅,小小地呷了一口。沈月华点头:“王妃与家慈相识?”
“待字闺中时,与沈夫人有过数面之交,的确是个婉约的美人儿,对下人十分友善。”
勤王妃想到了幼时的一些趣事,面色缓和了下来,竟有种想与沈月华交谈的冲动,“先皇后寿宴的时候,她还替我的贴身丫鬟说过好话。”
那时她的贴身丫鬟做事出了纰漏,惹了其他贵女,差点儿酿成大祸。温晴虽然轻声细语,但在诸多只知道围观的贵女里面,却是唯一一个替那丫鬟出声的。那件事之后,勤王妃和温晴也算有了些交情。她的眼眸里腾起些希冀,既然沈月华肯主动聊起温晴,是不是代表她会放过她?“沈夫人现在如何了?知道沈御医这般……医术高超,定然十分欣慰。”
尽量多提起些沈夫人,总是没坏处的。沈月华心头微微痛,笑着摇了摇头:“家慈年初时已经去世。”
“啊!”
勤王妃心中一惊,下意识地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无妨。”
沈月华笑笑,沈夫人的丧事并没有大办,深谙其事的人也就亲友而已。勤王府和沈温二府素无交往,无从知晓也属正常。勤王妃斟酌了下语句,试探着问:“不知沈夫人是如何……”“难产。”
勤王妃讶异地看了眼沈月华,在院使的府邸都能难产而亡,温晴也是福薄。她轻叹一声,一股难以名状的痛苦袭上心头。温晴好歹已经有了一双儿女,但她的采卉,年纪轻轻却死于非命。眼眶潮湿微红,勤王妃捻起手帕摁了摁眼泪。“王妃,郡主近日来可有不寻常之处?”
沈月华突然将话题转到了采卉郡主身上,当然,这也是她将勤王妃留下的目的。勤王妃摇头道:“她一直都那么乖巧……”在母亲眼里,不管子女有多张扬跋扈,她们都只会看到子女美好的一面。沈月华心下一软,放缓语气道:“郡主可有十分开心满足?”
勤王妃想了会儿点点头。“那就是了,空穴不来风,堂堂郡主也不至于真正地失足溺毙。”
沈月华诱导她,“大概这事的症结便在郡主不同往常的开心之上。”
勤王府眼睛蓦地睁大:采卉曾说过她有了心仪之人,难不成……“公主和国舅的事,我希望王妃当做没有看到。”
沈月华的声音渐渐冰冷,带着威胁的意味,“不然,我可不保证那盅茶里面没有添加其他东西。”
话音刚落,勤王妃手里的茶盅应声而落。她惊恐地盯着沈月华:“不会的,你从未动过这茶水。”
沈月华笑笑,起身从正厅里缓步往出走,声音冰冷毫无生气:“那就看勤王妃娘娘珍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了,您对我没有威胁,只要守口如瓶。”
当然,那茶里没有任何毒物蛊虫。沈月华虽然聪慧过人,但也不会真的未卜先知。只是先前的场景太过于恐怖,她相信勤王妃必然入了圈套。不忍心给勤王妃下毒,但也要保证秘密不能泄露才对。只是,这些真相勤王妃不会知道。她扶住胸口,想把茶水吐出来,努力了许久也于事无补。也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到小腹隐隐作痛,心跳加快,有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慌。这个沈月华,简直就是毒女!时间已经很晚了,勤王妃出了宫,乘坐马车回了勤王府。王府内安静依旧,只是这份安静却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勤王妃走进外书房,果不其然,勤王正在书房里出神。他手中拿着一个空空如也的竹筒,视线聚焦在袅袅燃起的青烟之上,表情迷惘而怅然。“娘娘,晓翠到了。”
“让她在门口候着。”
勤王妃缓步走进去,勤王听到动静抬头,脸上褶皱纵横,仿佛憔悴了不知几年。晚风渐凉,窗纱飘飞。勤王妃体贴地给勤王披上一件墨绿色的披风,低声道:“王爷,小心着凉。”
“是采卉出事了?”
由于皇后及时的信息封锁,那时已经入了席的勤王压根儿都不知道有这件事,只是整个宴席都没有见到勤王妃和采卉郡主,让他感觉心里忐忑。宴会毕,勤王妃和采卉郡主均没有出宫,他就知道大抵是凶多吉少。尤其是回到书房,发现黄漆封的卷轴不翼而飞。该来的,还是来了。勤王妃声音哽咽,手掌颤抖,看着年迈的勤王,泪如泉涌。“她……”勤王抬手,“我知道了,怎么死的?”
“溺毙在湖里,但臣妾不信!臣妾一定要查清楚!”
勤王死死地攥住竹筒,指节泛白,可见用力之大。他感到胸口涌上一阵一阵的腥气,但都强行压制住。最小的女儿不能再承欢膝下,即使一向游山逛水恣意纵情的勤王也一时间不能接受。清晨出府时,采卉还笑靥如花,拉着他的胳膊仿佛有什么喜事要告知。“晓翠!”
勤王妃唤了声。一个身穿翠绿色衣衫的小丫鬟溜着边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跪地行礼,不敢抬头:“王爷,王妃。”
“你是郡主最宠爱的丫鬟,可知近日郡主为何出奇地开心?”
晓翠为难地抿住嘴唇,沉默着摇头。勤王妃“咚”的一声拍了下紫檀小几,厉声道:“若敢隐瞒,即刻发卖了!”
晓翠浑身颤抖,依旧紧抿住嘴,宁死不屈的样子。她知道很多采卉郡主的秘密,正因为她嘴巴严才深得郡主的信重,若是连这点儿优势都没了,大概她以后也不会好活。“你!”
勤王妃气得想让掌嘴。勤王突然抬起手,止住了勤王妃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他的目光深沉:“郡主遭了大难,若你真的为郡主好,就说吧。”
勤王一向对下人和善,说话也是一言九鼎的从无虚言。晓翠心里害怕,她不知道郡主究竟出了什么事,生怕耽搁,连忙道:“郡主与大梁太子殿下有情,说是,说是不久后太子殿下就回来王府提亲。郡主不让奴婢说出去,但奴婢想着……恐怕就是此事。”
“下去吧。”
勤王摆摆手。其实他也料到了七八分,黄漆卷轴背后,还有勤王妃不知道的太多事。勤王妃一句话都说不出,她完全想不出与采卉私会的人会是那个和和气气的大梁太子。如此尊贵无匹的身份,若真是他对采卉郡主下的毒手,那……倾尽整个勤王府的力量都怕是动不了这位太子殿下分毫。“王爷……”勤王妃扭过脸,看向面色阴晴不定的勤王。勤王一咬牙,手中的竹筒“咵”地一声被生生捏碎!他起身,将披风系紧,从书架的顶层取出一沓貌似年代久远的纸张。“王爷,这么晚了您去哪儿?”
“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等我回来。”
勤王头也没回,披着披风踏入了浓稠的夜色之中……次日早朝理所应当地被取消,但好歹明帝清醒了。虽然精力不济,毕竟没有大权旁落。这几日,京城里风声鹤唳,人人都唯恐被牵连。就在这暗流涌动的平静里,突然,一个惊天的消息乍现!一时间,惊涛骇浪!驻扎在京畿的军队居然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城,一股股兵力将黎王的主要势力全部围困。英国公府,吏部尚书府,副都御使府,几乎囊括了大陈三分之一的权贵之家。据说,能把黎王的隐藏实力搞得这般清楚并且一网打尽,还有袁郎透露消息的功劳。都督府被袁郎掌权后,彻底充当了细作,把黎王骗了个底儿掉。几乎是同时,袁夫人传闻是患了病,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当家的权利给了袁大奶奶,即袁郎的夫人。自此,即使袁族反应过来被一向倚重的大儿子摆了一道,他也手中无权,只能提前请辞,看着大儿子春风得意地上位。京里的贵人们更是紧张,生怕被扣上黎王党的帽子,急忙把干系都撇得清清白白。不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让大家不懂,原本最负有厚望能继位的黎王,怎么就猛地被明帝忌惮,朝不保夕了呢?同样怀有这等疑惑的人自然是黎王党的中心人物之一——皇后。黎王已经被困在府里,能一心一意替他活动的自然是他的母后,当然,还有圆玉公主。“放肆!”
皇后对高杰怒目而视,“狗奴才,给本宫让开!”
高杰身为内监总管,代表的自然是明帝的意愿:“陛下需要静养。”
圆玉公主等不及了,她一把攥住高杰的衣襟,把他拖到自己跟前:“不男不女的混账东西!还敢挡本公主的道儿?活得不耐烦了!”
她一使劲,猛地把高杰推倒在地!“父皇!父皇!”
圆玉公主高喊着,便往寝宫里闯。此时,宋兴书一袭亲王服饰,从宫门里缓缓走出……皇后看清他的衣服,这可是黎王才有资格穿的仪制,她终于撑不住气度修养,骂道:“一定是你小子搞的鬼!来人呀!快把这不分尊卑的宋兴书给本宫拿下!扔进天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