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如她所愿落在了沈月华的脸颊,但太可惜,软绵绵地就像微风拂过,连来势汹汹的金丝护甲也缴了械,完全没有一点儿疼痛感。圆玉公主软绵绵地委顿在地。一张还算美丽的脸纠结成一团,像一条软脚蛇,趴在地上。每一根发丝,每一个毛孔都在刺痛,甚至连嗓子眼儿都像是灌满了荆棘,试图发声都会让她生不如死。很好,看起来蛊虫在娇生惯养的公主体内活得很恣意。这一切发生得太迅速,吕荣轩还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立刻冲过来,把圆玉公主横抱了起来。非常体贴的举措,却让圆玉公主疼得晕了过去。“公主旧病复发了。”
沈月华悠然品茶,只是轻描淡写地叙述。吕荣轩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跟你有关!”
“不然呢?”
她晃着茶盅,“只要我愿意,公主殿下便会一睡不醒。”
犹如平静的湖水,突然狂风大作!震撼!惊诧!恐惧!波浪滔天!吕荣轩睁大的眼眸里这三种情绪不断交错,一时间什么都不敢做,只呆呆地看着沈月华,似乎在忖度她这句话的真伪。但怎么可能是假的呢?圆玉公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要冷静,冷静。吕荣轩将圆玉公主轻柔地放在罗汉床上,决定好好儿地恳切地和沈月华谈谈。沈月华看完他这一系列举动,在她印象中,心机深沉如吕荣轩绝不会为了一个年纪相仿的外甥女这般担忧。她的那句话能深深地震慑到吕荣轩,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他知道了。“国舅和皇后娘娘果真姐弟情深得很。”
沈月华放下茶盅,“以前我倒是小瞧了些。”
吕荣轩刚刚直起腰,听到这句话,脊背又是一阵寒意森森。这个沈月华简直就是妖女,怎么感觉好像什么事都能在她的掌控之内?其实不算是他主动向皇后提及的,吕荣轩渐渐对皇后起了疑,准备找个合适的契机进行试探。但皇后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率先和盘托出。……“荣轩,姐姐也是无奈,当时的情况,那沈月华油盐不进。”
皇后凄苦的样子颇让他觉得心酸可怜,“若是再拖上几日,恐怕圆玉就……就……姐姐想着,说不定还能找其他神医给你看看,姐姐原本是不愿骗你的啊!”
愤怒,出奇的愤怒,但还不至于彻底冲昏他的头脑。“荣轩你放心,一旦圆玉能与大齐太子结亲,黎儿的皇位就更加稳固。如此这般,你一定是大陈有史以来最位高权重的国舅!”
来自亲姐姐的承诺,以巨大的权势为诱饵,安顿蠢蠢欲动的心。于是他沉默了,若真如皇后所言,这承诺显然是他最佳的退路。不然,难道他还指着沈月华心慈手软不成?吕荣轩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看着气定神闲的沈月华,莫名地心里犯突突。“我不信。”
他强自镇定地坐到沈月华对面,试图看透她的一举一动。在极度的恐惧下,沈月华那张绝色的容颜也变得不再赏心悦目,更像是俏面修罗,让人胆寒。“国舅不信什么?”
“哪儿会有这种毒药?千里之外控制毒发吗?沈月华,一定是你在耍什么鬼把戏,我是决然不会被你蒙骗的。”
他说得笃定,好像劝服了自己,姿态也放得从容。是的,他见识不算少,从未听说过这种毒药,更何况沈月华一介女流之辈?沈月华微微一笑,没有再费唇舌,而是不动声色地催动了锦囊里的母蛊。疼痛肆虐,仅仅是一瞬间之后,吕荣轩就疼得跪倒在地,像一个卑微的奴才一般匍匐着。“信了?”
沈月华弯腰看着他,清越的音色仿佛能勾魂夺命。潮水般的疼痛疏忽间褪去,好像刚才痛苦至死的人不是他一般。吕荣轩惊恐地抬头望着沈月华,使劲点头:“我信,我全信!沈御医,求求你放过我!”
“那得看国舅大人的诚意了。”
沈月华依旧笑如春风和煦,“要知道,我捏死你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只是蛊毒炼起来太麻烦,她可不想白白浪费。吕荣轩低垂着脑袋,毫无尊严地膝行到她面前,卑贱得仿佛低到了尘埃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听沈御医的。”
然而话音刚落,他却猝地一跃而起,朝着沈月华的脖子上掐去,动作之迅速,眼神是狠绝,简直想将她一击毙命。说实话,沈月华压根儿就没有料到他的举动。纤细白皙的脖子被一股巨力压迫,呼吸瞬间凝滞,压迫感使她忍不住想呕吐。不过幸好,下一瞬,吕荣轩整个人弹跳了起来,连连后退,左手攥住右手腕,眼睁睁地看着右手变紫发黑软趴趴地消融了骨头,像个布袋子一般垂吊下来。其中剧痛,难以形容。“呼,呼……”沈月华扶住胸口喘着粗气,就差一点点,她就真的要死于非命了。吕荣轩的确不愧沈月华对他“心机深沉”的评价,在这种关头都能想到,只要沈月华不催动就不会毒发,那么如果不想被控制,唯一的法子就是杀了下毒的人。足够聪明,但却不够幸运。虽然赴宴看起来很安全,但沈月华和大陈皇宫向来八字不合,她提前在容易被袭击的部位都涂了立竿见影的“化骨散”以防万一。吕荣轩疼得扭曲了五官,声嘶力竭地呼喊:“妖女,毒女!”
突然,宽大的画屏倒下,碎得四分五裂,画屏后站着一个装扮华贵的中年妇人,用手捂面,惊恐地往后退。背抵在墙上,看着沈月华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惧。是勤王妃。事情貌似变得棘手了。沈月华皱眉起身,脖子上还是火辣辣的疼,她定了定神,将白色的药粉洒到吕荣轩糟糕的右手上。疼痛戛然而止,感觉那只被毁掉的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吕荣轩脑子乱成一锅粥,实在不能接受前一刻还风光无限的国舅爷现在却成了残疾。“国舅,王妃,二位都是能沉得住气的人。此时此刻,我只想找一个妥帖的法子来留住二位的性命。”
沈月华淡声道,“毕竟,我有的是办法让二位死得无踪无影,并且一点儿都牵扯不到我的身上,明白吗?”
吕荣轩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勤王妃,而此刻居然有了患难之交的感觉,当真可笑。勤王妃的手还是抖得厉害,但母爱占了上风,她颤着声音问:“采卉,采卉是你杀的吗?把她推进湖里,淹死的吗?”
要不是圆玉公主笃定是沈月华下的毒手,她也不会在这儿准备兴师问罪。采卉郡主死了?沈月华微微一惊,她回想了下午时发生的事,咬唇道:“不是,我没必要骗你。”
不过也是她忽略了,没了任何利用价值的采卉郡主,况且还有泄露秘密风险的采卉郡主,在面对向来心狠手辣的许鸣,是没有活路的。一丝丝内疚浮上心头,她静默了半晌。“女儿,我的女儿!”
勤王妃痛哭失声,“你为何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为何会不小心滑进去啊!”
这件事到处都透露着古怪,但却全无头绪,难道她的小女儿就要这般可怜地死去吗?巨大的悲恸盖住了对沈月华的惊惧,勤王妃从痛哭到慢慢抽泣,整个人仿佛笼罩在阴影下,看起来十分惹人怜悯。或许,她不应该为难勤王妃。沈月华不由地想到了沈夫人的笑脸,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沈月华。”
吕荣轩总算是恢复了些理智,他将视线从焦黑的右手移开,强迫自己镇静地与她对视,语气里是的的确确的疑惑,“你究竟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
在他看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无非都是皇后的授意,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沈月华下过狠手。这种推卸责任的逻辑着实让沈月华都吃了一惊:“莫不是国舅忘了是谁方才要将我置于死地?是谁千方百计毁我闺誉?是谁逼我跳了湖?又是谁……”她眼睛微眯,并没有再说下去。“又是如何?”
吕荣轩仿佛嗅到了沈月华藏在心底的秘密。“我给你时间不是让你来质问我的!”
沈月华看着他,斩钉截铁,“若你不想活,我便没必要再发什么善心!”
“等一下!”
吕荣轩没想到居然触到了她的逆鳞,生怕她果真让自己丢了命,“我都听你的,这次知道了你的厉害,我再也不会心存侥幸。”
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言辞恳切一些。不过沈月华倒不在乎他的表现,此人能抓住一切机会翻身,不是善茬。她缓声道:“只要做成一件事,我便给你解毒。”
毒是她钳制他唯一的利器,用尽浑身解数解了毒,报仇不晚。吕荣轩想都没想便应下:“沈御医一言九鼎,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全力以赴。”
“好。”
沈月华缓步走到依旧昏迷的圆玉公主身前,“我不想任何人知道她中了毒,包括她自己,这件事你必须守口如瓶,并且帮我搪塞过去。”
“没问题。”
吕荣轩满口答应。“还有……”沈月华扫了眼犹自啜泣着的勤王妃,“尽量促成圆玉公主嫁给许鸣为妃。”
吕荣轩猛地抬头:“这是为何?”
为了摆脱许鸣的纠缠,为了在许鸣身边放下一个内线。她相信,在蛊虫的控制下,成为大梁太子妃的圆玉公主一定会有大用处。“砧板上的鱼肉罢了,你有资格问原因?”
沈月华微微哂笑。吕荣轩紧紧地攥起了拳头,“嘎巴嘎巴”,他从未受过此等轻视。中毒之仇,断手之恨,他绝对会一件一件地全部报复回来!沈月华给了他些药丸服用,起码能让他的右手在外貌上恢复了一二。吕荣轩叫人将圆玉公主抱回寝宫,他自己也沉默地跟了出去。不能再久留,不然他怎么能控制得住仇恨?“那现在,到你了。”
沈月华转过身。勤王妃看着她俏丽的身影,早已吓得两股战战,但常年的骄傲又使她下意识地挺直腰身,显得气度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