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周六。
从二号实验基地出来,清水和真勉强打起精神认真开车。
因为上周遇到一次致命危险,那位先生考虑是否把他关回实验室,毕竟放珍贵的实验体在外面自由行动还是很有风险的。
意识实验室觉得“身份”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两次实验下来很有进展,提议在收回实验体的过程中利用这一点击溃sake心理防线。
那位先生同意了,对sake重申了不允许受不可修复的重伤否则后果自负的威胁,除此之外暂时没有对sake下达其他命令。
临近结局,清水和真需要在实验人员面前演出精神崩溃的前兆,今天的实验又混合了“义愤驱使的杀戮选择”和“身份暴露”这两个曾经实验中他反应最大的突破点,一天熬下来,他都奇怪他怎么能从濒临干涸的精力里再压榨出来一丝负责开车回家。
回三号宅休息一晚再回二号宅,他疲惫到脑海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手机来电铃声响起的时候,他反应了两秒,把车靠边停下才拿起手机。
电话是萩原研二打来的。
清水和真咳了两声,调整了一下声音和情绪,接起了电话。
“小和真,你今天去哪里了?”
听到通话中的杂声,清水和真沉默了片刻,把本想为出门前下迷药的举动道歉的话咽了回去,想了想说:“我车上被人放了窃听器,不过应该没有危险。”
“我们去接你。”
“……哦,定位器。”清水和真连反思的心情都没有了,平淡地说,“那我等你们。”
他找了个附近的停车场,把车停好,没等几分钟,就看到了萩原研二的车开了过来。
清水和真从自己车里出来,上了好友的车,发现松田阵平在后座而非副驾驶。
萩原研二通过后视镜看到两个人一个双手抱怀,一个垂着头,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说:“小和真,你好像很疲倦的样子,先睡一觉吧,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嗯。”清水和真没有抬头,低低地应了一声。
听到这声闷闷的鼻音,松田阵平的气莫名消了下去,看他低着头像垂颈的天鹅——离群索居茕茕可怜的那种,忍不住靠近他,把他的头揽到自己肩膀上:“睡吧,低着头睡对颈椎不好。”
这句话,清水和真没有回答,他闭上双眼,深深呼吸了几次,却没能压抑住满溢的泪意。
松田阵平感觉自己的肩膀被泪水打湿,然后肩头一轻。
松田阵平转头看去,没有如愿沉入梦乡的那个家伙抬起一只手捂住双眼,但是泪水还是从他的指缝涌出,另一只手徒劳地擦拭顺着脸颊流下的眼泪,怎么也擦不尽的样子。
越是想尽快停止哭泣,他越是没法控制自己,哭得呼吸都乱了,渐渐连喘息的哽咽都抑制不住。
手忙脚乱地从车上翻出纸巾,松田阵平拿着纸巾的手刚触及他的脸,就被他湿漉漉的手抓住了手腕。
握住时没收住力气,但很快就松开,顺着上移接过纸巾,清水和真狼狈地别过脸去,不肯让他们看到自己哭得这么惨的样子。
身子侧向车窗那边,清水和真放下捂眼的那只手,拿着纸巾却没有管脸上的泪水,而是擦起双手来。
松田阵平默默把整包纸巾递给他,体贴地没有看他,而是把视线放到前方,望着自家幼驯染不时转头去看后视镜的脑袋出神。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清水和真哭出来。
被火场烟雾熏出来的生理性泪水不算的话,第一次看到清水和真的眼泪,应该是七年前给他过生日。再往前数,天台夜谈那一次他不算是哭了出来,那次的眼泪在眼眶里就被眨掉了。
七年前……松田阵平想起初见时那个少年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恍然发现清水和真并不是他印象中总在笑的温和模样,最初的少年其实连笑都很稀少很轻微,整个人一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松田阵平蓦地升起一股酸涩的情绪,此前的慌张、茫然、心疼被裹挟在一起,混成了一种说不出的苦涩滋味。
‘我到底,忽略了多少事?’松田阵平忍不住问自己,‘和真他年少时,真的仅仅是像普通人一样,因校园霸凌而被孤立吗?’
那些曾经没有深思的疑点一个个在脑海中划过:
搏斗经验丰富、对疼痛习以为常的他身上却没有一处伤疤。
他对身体和双手保持洁净干燥,有异于常人的执念。
疑似掌握杀人技、厌恶用枪的他曾说第一次杀人是在美国出于自卫开枪。
休息日总是休息不好,回来工作的那天他往往会比平常更显怠倦,尤其是那次他休年假回美国,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的表现都隐隐有些异样。
对酒的了解、右手臂中枪那段时间……
松田阵平突然发现,清水和真原来那么擅长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那么让他没法再自己咽下默默忍耐、哭成这样的事,会是多么残忍的事?抑或是,逐渐累加的压力,今天终于压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萩原研二从第一次开车起,就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得这么艰涩过。还好一路都没遇到交警,不然他八成会被拦下扣分处罚。
从清水和真情绪失控开始,他就很想停下车去安慰好友。
但是他知道,以小和真的性格,不会希望在忍不住哭成这样的时候被人发现并注视,别人越关照,小和真就越觉得难堪。
‘可是至少自然而然地抱抱他啊,小阵平这个家伙……’萩原研二从后视镜看着脸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幼驯染,心中叹息,‘小阵平也心里很乱,我是觉得安抚小和真现在的情绪比思索他过往的经历更重要……可能让他不被打扰地哭一场也对他的心情有好处……’
清水和真一点点擦去双手沾的泪水,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纸巾用尽的时候也把自己整理好了,咳了咳,声音中已经不带哭腔:“我身上的定位器是zero放的吧?我明明找过一遍却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