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美,不远处的屋顶上他们的炼狱还在和宇髓聊天,「不死川实弥」想不明白他这时为什么要站在时透无一子面前劝服她挪窝。
都已经十八岁了,能不能成熟一点?
他把女孩子的手接上,试图边和她讲道理边给她处理伤口,然而时透无一子神游天外,明目张胆到他不能确定对方是真的在发呆,还是完全不想搭理他。
一次性的疼痛刺得她的眼泪掉落,但她只是沉默着,就像她眼前的不是人是块木头一样。
「实弥」准备撒药的动作一顿,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替对方擦去眼泪——他眼前不知真名的少女当然会哭,他不觉得哭有什么错,只是对方顶着霞柱的脸这点让他格外不适而已。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时透无一子掉眼泪,那个天才好像生来就没长泪腺,同伴死的时候她没有哭,被捅穿腹部留下暗疾每月发作的时候她没有哭,被砍断手的时候她也没有哭,现在突然来个人顶着她的脸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不敢出声、哭得有模有样,就算明知是冒牌货,「不死川实弥」也打从心底地难以接受。
……但现在顶着这身份的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会哭,她有资格哭——她不过是这场意外的受害者。
“冷静点,”他出言安慰:“你不是故意的,炭治郎也不是故意的。”
他当然不是故意的,「实弥」敢拿两个富冈义勇这辈子能吃到的全部鲑大根发誓,不管别人怎么样,炭治郎一定是被迫被非礼的。
但他面前的女孩子一句话也不说,拿他当天上的云朵——不,时透无一子看云朵好歹眼睛会跟着动呢,她这分明是拿他当空气。
然而这个想法才晃过一瞬,「实弥」听到了她的回答。
“无一郎也不是故意的。”
从之前到刚才一直将他视若无睹的存在淡然开口,语气听起来耳熟到了悚然的地步。
“这么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也没有人有意想被我杀死,因此就结论而言没有人是故意的。但事情确实发生了,这份责任该由谁付呢?”
「“那是炎之呼吸的延伸吧,为什么他的担保是由水柱负责的?”」
他猛然朝她看去,紫玉般的眸子狼狈地撞进碧松色的海洋——那是仍带着水雾的眼睛,是边角发红的、真的掉落过眼泪的眼睛——可这同样是霞柱的眼睛。
是那个握刀两月就成为柱的天才、是那只主公麾下最忠诚的犬、是那个为了杀鬼连同伴都会轻易抛弃的怪物,他眼前这双空默无波的绿眸,分明是他记忆里的、属于那位时透无一子的眼睛。
“责任该由谁承担呢,实弥?”
他呆立在原地,好半响才回过神来。
——惊慌、迷茫、最后是夹杂着喜悦的郁闷。
我十四岁,我两辈子都才十四岁,他想,为什么我就这么傻逼的会过得这么累啊?
凉风吹过树叶,与蝉一起发出属于夜晚的声音。
时透无一子没有得到答复,她眼中的小鬼呆立了半响后扭头就走,离开时一边踢着腿一边甩手,看上去又气又狼狈,片刻后「实弥」又气冲冲地回来提起药箱,鼓着脸砸了她两瓶子药,拽拽地跑掉了。
……不明所以,这个人一开始明明是打算安慰她的。
为什么会顶着不死川实弥的脸蛋打她?她刚才有在哭吧?和平时装扮出的自己表现得应该没有区别才对?
哪怕语气过重了或者过于冷静了,这些都是可以用特殊事态来理解的啊?
……算了。没多大关系,毕竟不能强求冒牌货做的能和本尊一样好。
她依旧坐在墙角,怀里还摆着那两瓶「实弥」丢的药,不过她不再抬头看月亮,地上细小的蚂蚁搬着食物绕过她进入洞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僵持什么的时透无一子看着蚂蚁,眨了眨眼。
被小主公说了就该回去了。
刚才被砸就该喊疼的。
虽然和炭治郎道歉了,但还没有跟自己道歉。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动,哪怕明知自己像是个不成熟的婴孩,做错了事情还要耍赖皮。
好奇怪啊。
明明在耀哉先生面前都没有这么失礼过的。
一只又一只的蚂蚁从树荫下爬来,顺着同伴留下的痕迹又步步离去,时透无一子越来越搞不清自己了。
即便是如产屋敷辉利哉安慰的那般,由自己选择而活,由自己的想法去做,她也是没有为自己而活的想法的才对,但现在她却至少有着三份,不,四份的外壳想去执行活着的机能。
一份是“死”在特殊隔离病房里的时透无一子,一份是上辈子死在上弦壹手里的时透无一子,一份是已经失去了存在意义的时透,还有一份死在未来的自己。
真的好奇怪。
全部都已经死掉了,时透只是没来得及死而已,现在还要她干什么啊?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无法改变事实,死人连帮活人擦眼泪都做不到。生物尸骸的最终是葬于土还是涅于火,这根本没有区别。
她自认为自己一直都能分清事实,也自认为自己把握的住轻重,所以在鬼杀队成员面前,她的表现不会超出那份剧本里的范围,在同伴面前,她的表现也理当没有超过「时透」的范围才对。
这么做的理由不是她不承认过去的自己,而是在她眼里,只有这两个人还没有“死去”而已。
死人就是死人,没有可以变更的余地。
如果她要按照过去的自己而活,那么死在过去的兄长又算什么?凭什么只有她拥有这份特权?
……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时透无一子跟着哥哥一起死去,如果不是突然拿到另一个世界的单程票,失去了存在意义的「时透」本来也该死去的。
浴缸里放满了水,刀也割开手腕了,她只是突然想起耀哉先生给的书还没看完,因为耀哉先生是最尊敬的人,因为书是他赠送的礼物,所以想着至少看完再去死。她拿到书的时候已经开始眼花了,想叫银子出来帮忙念,结果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听到回答,再抓起终端的时候就看见了炼狱难得的爆粗,那句话还是宇髓教她她又去教炼狱的。
再然后,等看到炼狱安然无恙后,等吃掉食物后,等意识到自己不该给自己包扎而该去死的时候,时透就彻底与死亡绝缘了。
无论如何,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死去。
她已经完完全全错过能死去的机会了。
……人的影子覆在地面上,挡住了蚂蚁。
时透无一子抬起头,看见皱起眉的富冈义勇,她认出这是「富冈义勇」,因为原本属于两个人的羽织各裁了一半,这对任何人而言都算是非常明显的象征了。
他没有开口说话,于是时透无一子也不说,他们不熟,除了他好心地带过时透,她对他仅有的印象都只来自上辈子——「富冈义勇」是选择包庇灶门炭治郎的师兄;是鬼舞辻无惨夜袭主公宅、她到来时就已经砍下无惨脖子的第一人;也是决战时说过来帮她、到最后也没见过一根头发丝的柱。
但那不是她面前的「富冈义勇」所为,所以时透无一子只是泰然自若地坐着,像对待「实弥」一样把他当作空气。
短暂而漫长的沉默后,他收回了「实弥」给她的药瓶。
“早习惯会好。”他说着,就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淡然补全刚才那句话:“还要战斗的话,疼痛早习惯会比较好。”
……和富冈义勇一点也不像,群里的除了她大抵都是冒牌货吧。
把气随便发到他人身上不是好行为,而且他也不是鬼。
“还有什么事吗?”
“…………”
“富冈先生?我又添麻烦了真的很抱歉、但是请让我独自呆一会吧,我只需要一会就好了。”
“实弥让我来哄哄你。”
“…?”
“我不会。”
那说这个是为什么?这个人真的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吗?什么也不清楚就被打发过来了,这未免也太可怜了一点。
“但你需要的话,我会陪你。”
“…………”
陪伴要是能解决问题的话,我的哥哥就不会死了。
“虽然对我很有用,但我想你或许并不需要。”
他向下蹲,视线与她齐平,取出看起来被好好照顾过的纸,又自顾自地接着往下说。
“所以我只是过来问你这个的,实弥先前说你能看懂。”
那是一张很眼熟的纸,写着她先前看过一遍的文字,上面是「宇髓天元」的字迹——是她先前为了验证而要过一遍的「攻略」。
“能告诉我吗?”
“我…”
他是好人,但不能说。
要说出来的话、鬼也知道了。
她不清楚「宇髓」是为什么用通用语的,可能是警惕他人看见,但也可能是和她一样发现了怪异。
【我不是针对谁,在座的都是我爸爸(可修改)】
「继国严胜」:?
「继国严胜」:啊啊抱歉、刚才有事耽误了一下,怎么了吗?
「继国严胜」:欸、嗨?
「继国严胜」:…嗯,姐姐也最喜欢你了。
「继国严胜」: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要深爱着你哦。
……还是说、要两个秘密都说出来吗?
要打破吗?
要告诉那些因为不曾遭遇过所以没有意识到,又或者是因为只有我流着相同的血脉才能看见的;我要告诉其他人、其他说不定会有属于我的同伴的存在们——
他、我们。
所有人都被上弦壹的眼睛注视着?
“……我讨厌你,富冈先生。你真的很讨人厌。哪有人连通用语都看不懂,你这是在瞧不起谁啊?”
——没有必要。
死了就是死了,时透无一子死去了,时透也不认识上弦壹,所以没有可以变更的余地。
…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