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打飞得离村子太远了,时透无一子奔袭在林间,在层层叠叠的树影间看见远方的鬼和小孩正在搏斗——村里的人比他多得多,按技艺来说这个孩子肯定也比不上村子里的成年人,不应该优先救他。
从气息上判断那个也不是鬼的本体,是血鬼术生成的东西,砍掉也不能对鬼造成什么影响,如果全村都遭到这样的袭击的话,那就更应该优先保全作为统领的村长和能力高超的刀匠。
……没理由在这停下脚步。
柱的位置已经有所空缺,不能再让刀匠也空缺,更何况保护这种事情她没做过也没做到过,有资格保护大家的只剩下……
……只剩下、谁…?
她皱起了眉,在奔走中再度陷入了思考,一向劣势的记性努力从混沌的脑海中扒出些什么除了杀鬼以外的东西。
时透无一子想起她不曾忘记的主公,又连带着想起了柱,接着是柱的职责,然后是最近负伤的柱——甘露寺——
她到底在想谁?
直觉告诉她答案已经非常接近了,但大脑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这一步。
那个人有这么重要吗?在六年后的现在也有着这样的待遇?值得和自己过去十一年的记忆一样被脑海封锁?
“垃圾…咕呜呜、要是炼狱大人还在的话……”
炼狱、炼狱——
“杏さん…”
炼狱杏寿郎。
将昵称恍然叫出的那一瞬间,零星的记忆碎片从潜意识的星海中浮上,断断续续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那是振奋的、令人无比安心的声音。
“死亡吗?若是我牺牲了?唔姆,真是值得深思的问题啊……不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记不清脸庞的女子爽快地灌下一口酒,在昏暗的烛光下朝她笑起来。
“虽然你依旧会忘记,但是,不论多少次我的答案也不会改变!少女啊,再优秀的人类都是脆弱的!也没有什么实际上的东西能够流传万世!正是因此,我等作为前辈能留给后来者的…啊,嗯,说来真是忍不住让人羞愧至极!”
“我们真正能留给那些幼苗的——仅仅只有精神和信念而已!”
幼小的孩子在她眼前被横握住了腰,发出忍痛的叫唤声,但他仍紧握着刀,挣扎着妄图给血鬼术的造物留下伤口。
记不起来,她留下的精神和信念是什么……
她还说过…
“我一定会死。”
“炎之呼吸并非炼狱家独属,实际上在外也有不少分支流传。到那个时候,炎柱的后继者就拜托你教导了。”
不是这个、还有别的、还有别的。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在为了这种事情纠结?呼姆,你真是可爱得过分了!那么为何不妨这样想——助人为乐,最后自己也一定会收到回报呢!”
“哈哈——抱歉、失礼了!请原谅我吧!因为你真的太可爱了!”
“……?要是没有?噗……过来。”
暧昧的夜色下突然间被拉近的距离,耳边传着似乎带着酒味的话语,靡靡的热气闯进她的耳中。
但即便如此也依旧可靠,即使这样也令人深信的炎柱、这么对无法满足的空洞的她许下了承诺。
“——没有的话,我给你便是。”
被二度捏住脖颈的孩童双脚离地,杂乱的呢喃止在口中发不出声,下一刻巨手被斩下,在他眼前消散在空气中,一周前毁坏机关人偶的元凶半跪在他身前,嘴里的话一如既往地不留情面。
“你很碍事,快点逃好吗。”
她站直了身体,向前攻去。
在她刚才迟疑的这段时间里,主公所在意之物又失去多少,又有多少有价值的人死去了呢?
……砍断手臂会再生,脑袋掉了也不行,问题看来是在背上的那个壶。
但是无所谓了。
明明差一点就能想起杏さん把什么东西给她了、结果直到现在也没有想起。
——果然该像当初那家伙一样,彻彻底底砍碎掉…
……当初?
她杀的鬼很多不都是这么死的吗?
『霞之呼吸·贰之型·八重霞』
血鬼术的制物失了源头开始消散,她不解地歪了歪头,汹涌的怒气被短暂的疑惑冲散,随后化为更深刻的不甘——过多又无法发泄的怒火总会带走她的理智,偏偏这时唯一的沙包早已被她打烂。
要冷静下来,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不应该表现在平民面前,会给主公添麻烦的、冷静、去想一些能感觉到温柔的…
能想起的杂乱思绪从此刻倒退回最初,停留在主公那张不幸被镌刻了诅咒的脸上,然而勉强睁着的眼睛不消多时便被盲眼的当家轻轻蒙上,令人信服的声音隔着黑色的虚实,无论何时都能安抚住她已经残破嘶吼的理性。八壹中文網
“失去的记忆一定会回来的,不用担心。你可能还很混乱,不过现在请只考虑活下去——活着这件事。”
“只要活下去,总会有办法的。”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主公大人。
这样下去、在诅咒带走您的性命前都无法……
残破的肢体在她眼前幻化成灰,冷静下来的时透无一子睥睨了一眼,把注意力集中回自己的刀上——这把刀离破损也不差多远了,得赶紧拿到新刀。
孩童吵闹的声音被她抛之脑后,她顺手抓起对方的领子往村中赶去。
“等一下、等一下!还有铁穴森先生!拜托您了!”
“………”
“刀!他那边还有刀!!求——呜噫?!”
“在哪?”
她一步停住,惯性使衣服猛然勒住脖子,三度遭遇窒息的少年在对方停顿的间隙间咳得死去活来,还得努力在她的问话声中回答问题。
“西边!是那——啊啊啊慢一点!!”
得到方位的魔王一把提起他的腰带,加速的狂风、零散的树叶还有琐碎的分枝,噼里啪啦地打的面具都出现了几分裂纹,更有些斜长的枝桠无情地打在了他晃动的手臂和肩膀上,不给人半点逃避喘息的空间。
“会咬到舌头的,闭嘴。”
○
“小铁君!来得真是太及时了!!”
“铁穴森先生!”
“还有这边,一眨眼的功夫就砍掉了!不愧是时透阁下!!”
“……刀呢?我的刀准备好了吧,快拿出来。”
“这是……!损坏得好厉害!您又破记录了吗!!”
“所以我才来村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这就把刀给您……”
“快点。”
“就在那边的小屋里,对了!还有为炭治郎锻刀的钢铁冢先生也在里面,请您带上刀到村长那边去!村长就拜托您了!!”
“不,不行。”
“诶?”
“为啥!?”
她揪住两个人的衣服,止住他们前进的步伐,眼前的草丛于阴影间隔着草簇的奂影,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大半个壶。
……已经来了。
“亏你能发现呢…那你应该是柱吧,这间破屋藏了什么?难不成是村长偷偷丢下所有人藏起来躲着了?”
不,因为个子很高所以老远外就看见有个壶在地上跳着走了。
“咻咻~我名为玉壶,初次见面,在杀掉你们之前方便多言两句吗?我希望三位客人务必看看我的作品!”
时透无一子:“……”
时透无一子:“?”
时透无一子:“你在说什么?”
难以理解的话语差点没让她歪头沉思,下一刻场地里凭空冒出了第二个壶,血液、惨叫、日轮刀还有人的肢干在他的鞠躬后从那个壶里响起炸出。
“那么首先是这件!锻刀人的断魂惨叫!!”
“请先看这些手!锻刀人特有的厚实而布满茧子的脏手——反而被我摆在了最显眼的部位!”
……六把刀,入目的是六把刀和没法确定人数的锻刀人和普通村民。
将六把刀交给她使用的话至少能杀掉一百七十二个下弦级的鬼,就算不交于她使用,拿给其他鬼杀队剑士——哪怕是刚通过考核的弱者,也能杀掉至少三到二十一只的鬼。
时透无一子沉默着看着眼前的荒诞马戏,冷静至极地计算起得失来。但身旁的两人没有办法冷静、颤抖着声音叫出了同伴的名字。
“是的!!说的一点不错!该作非常奢侈地用去了五名锻刀人——毫不吝啬的!没想到!在下实在是没想到能得到如此深切的点析!!”
五名全是锻刀人。
刀匠,越是年老的越具有经验,越是年轻的所能创造出的刀具数量越多。
即便活下来,他们也无法锻刀,要杀多少鬼才能弥补掉这些损失……
“给他们插上日轮刀,强调一番刀匠的身份,这些火男面具是为了体现无感情的不合理而留下的。当然……也是我特·意·留下的!”
“最为锦上添花的是这个!看啊——如此扭动刀具的话,就会得到钟鸣般的悦耳惨叫!!”
她所持的刀的耐久勉强还够六次或七次实际攻击的型,但若要用力的话便最多只剩两次挥刀,损耗率差不多是一比三,为了防止之后的意外,需要尽可能保证在最优解的范围内击杀。
眼前的鬼笑起来,孩童气愤的叫嚷声响在耳边,然而这只有着奇异花纹的鬼摆了摆手,用作呕的嘴脸摆出讲理的态势。
“一辈子不过是锻刀,然后阻碍那位大人——这些活着尽是麻烦的性命在人生的最后为我的艺术燃烧发热,是莫大的仁慈与欢喜。”
“啊啊,正是,比起村子里的那些,我可没让他们这群无聊的家伙在无趣的地方丧命啊!”
“能缩一点吗,你。”
“……?”
“我看不清你的壶。”
“噢噢、您也能理解吗——”
『伍之型·霞云之海』
直线上的高速斩击,连续不断地在一瞬之间挥砍,直到眼前的壶成为碎片。
“我的作品解说还没结束呢!您真是太卑劣了!!”
刚才因为有着锻刀人的尸体而被放过的壶浮跳在房顶上,五人的身影消失,转而替代的是肢干扭曲的鬼。时透无一子想也不想地跟着跳上房顶,玉壶露出狞笑将正面撞上的她塞入血鬼术中。
“时透阁下!!”
“大功告成、解决——虽然不能取用新鲜的柱作为素材,咻咻~不过身为男子有如此美貌,即便是尸体也是不错的点缀物呢。”
“那么接下来,轮到你们……你们?”
眼前的弱者向他亮出了不起眼而普通的刀刃。
“…真是无谓的挣扎,令人连艺术的灵感都丧失,你们就——!?”
壶钵破裂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鬼转头看去,被柱手中的刀吸引走了注意力。
一刀将封闭着自己的障碍对半劈开,时透无一子向着地面上的鬼跃下,快到无法看清的身影极速接近,层层叠叠的霞光与白雾拢合勃发,在夜中聚出火焰的形状,暴虐的骤风与肆意的刀光共生,称得她手里那把赫刀无比夺目。
“不、不可能,你是,你这家伙是——啊、啊啊啊啊啊啊!!!”
『捌之型·怒焰霞葬』
后知后觉的本能性闪躲只堪堪保留住头颅,坠落于地逐渐消散的鬼惊恐地看着向他步步走来的怪物。
那突然涌现挥之不去的、意外阻碍了他逃跑躲避的恐惧并非源自于他,而是那位大人——时透无一子一脚踩在对方的右半张脸上,用力地将他跺进地里,那双绿松石色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与无惨大人记忆里的那位何等相象——
“你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无法锻刀的人,就算失去了这份价值也没关系,因为只要她杀掉更多的鬼,就能填补上他们所失去的空缺——可前提是他们能活下来。
“人命是不可估量的,你这不值钱的烂货。”
直到上弦的鬼化为灰烬彻底消散,她堪堪挪开那只脚,在一地的寂静里晚风吹过,时透无一子手中紧握着的刀这才应着树叶落下的声音碎开,掉落下一地残片。
转头看向被她惊到的两人,她不带犹豫地丢开手中的刀柄,向年长的锻刀人伸出手:“我的刀,给我。”
年复一年重复着杀鬼这一行为的柱跳跃在林间,在树木枝干上奔袭,朝自己先前被吹飞的地方赶去,远处山一般高大的木龙拔地而起,恍惚间似乎能看见白色的小小身影从高空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