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拒也好无奈也罢,这是领了皇命的事儿,硬着头皮也得办成了。
这一头江南征得的粮草一装车,让跟来的御林卫护得严严实实的就送往了京城,另一头陈渝和薛继两人便离开了驿站接着去了江陵。
江陵的官员也是一早得了消息,都算着日子等这两位大驾,两人刚到城外十几里就有人急急忙忙回城报信,消息到了知府衙门,吴衍立刻整顿衣冠带着大大小小官员数十人敞开大门迎接。
“陈大人,有些日子没见了啊!”
吴衍依旧是逢人露笑脸,陈渝也客客气气回了一礼,倒是薛继尴尬些,官位低人一等,恭恭敬敬朝着人拱手欠身。
“下官见过吴大人。”
吴衍忙扶起人道:“可不敢,您是钦差!”
好一番寒暄,客气话都说完了,吴衍终于让开道,让人给引路要往太白酒楼去。“两位大人都是咱们江陵人士,也算是给江陵长脸了!咱们大伙儿在太白酒楼备了宴席,这就给二位接风洗尘”
“可别。”谁知陈渝一抬手,竟是拒绝了,随即压低了声音说道:“吴大人,朝廷打仗呢,军饷吃紧,咱们虽说不在燕州也不在长安,但也不能这么铺张。”
吴衍本想按流程先客客气气招待一番,把公事先撂开,可这人竟是有米不进,上来就要撕破脸!可仔细一想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也不能跟人翻脸啊不是……
“陈大人,多多少少也是大伙儿的心意。”
陈渝啧啧叹了口气,来回看了看这十几人,又道:“心意可以领,那陈某办的公事也得劳驾各位大人多上心啊。”
这话说的明白,可又极其不讲理,吴衍心里冒火了。合着您吃饱喝足了还想敲诈人?这心也太大了吧?
薛继看着气氛僵了,适时开口打圆场:“咱们先进城吧,进去再说。”
接风洗尘是到底没接成,钦差脸上都明明白白写着了,这次回家是来办公事的,不谈私情。好家伙那还费什么劲,好酒好肉伺候阎王爷呢?
在江南的时候薛继就说明白了,江南的事他办了,回到江陵他绝不插手。说到做到,果真是几日下来只跟在陈渝身后该笑的笑该严肃的严肃,绝不多说一句。
如今是满城关于陈渝的怨言,对薛继却一字不提,传的多了陈渝也不舒坦,放下了手里抱着的账册,指着薛继连连叹息。
“你还真是狠心,就让我一个人被戳脊梁骨啊!”
薛继只是笑了笑:“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嘛,子良兄经得住风浪。”
其实也不是全然不帮忙,薛继好歹给人理了一手好牌,先从下面的入手,把吴衍晾在一旁,最后再冲他去。
直到满江陵的官员都被造访了个遍,粮食商人手里的存货也都压榨足了,只剩下陈家和吴衍没动的时候,两人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这些日子薛继没敢回家住,毕竟是办公差,但也没去驿馆待着,就跟着去了陈渝的私宅住下。夜里两人还未熄灯,在厅堂中忙碌着,陈渝翻完最后一卷笔录,扭头看向了薛继,眼下略显疲惫。
“清之,明儿……你替我上陈游那儿说一说吧。”八壹中文網
薛继想也不想就回绝了:“我可不去,都说好了江陵的事儿我不插手。”
陈渝又道:“这差事是咱两人的,你还真分这么清楚了。陈家我是真不想去,跟那几个我没话讲啊。”
想想也是,虽说都是陈氏的子嗣,可陈渝分家出来单干都多少年了,跟陈游说不上话,对水莺儿陈绍俩更是半句好话不愿说,让他回陈家要粮,太为难了。
薛继无奈叹了口气,还是应下了。“行罢,那明儿你去吴衍那儿,我去陈府。”
吴衍和陈游大抵也料到了最后还得到他们,私下指不定还较量着谁先谁后,谁能想到陈渝和薛继竟是分开两头同天上门了呢?
薛继含着笑意带着几个小吏就登门了,前来迎接的又是打扮的花里胡哨的娘们。
水莺儿腻着嗓子朗声道:“哟!这不是清之吗!可有些年头没见了,在京中可好啊?来来来,进来说进来说。”
薛继还没进门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是半步也不想挪动了。可毕竟公差在身上压着,还是客客气气笑了笑:“伯母好,薛继今日为公事而来,陈伯父可在府上?”
水莺儿脸僵了僵,却还是热络地拉着人往里去,边走边道:“在呢在呢,我让人喊去。”说着就冲着一旁的下人呼唤:“还不喊老爷去!钦差大人上门儿了!”
进了正厅薛继也不急着坐下,看着下人恭恭敬敬递上茶水,随手指了指桌子让人放下,转身便看着架子上摆的瓷器,似是专注品味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出所料正是陈游,薛继先是按着辈分问了安,随后便直起腰杆清楚的露出胸前官服的补子,明摆着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陈游的脸色也不大好了,轻咳两声掩饰过去,便招待人坐下。
“薛大人来为何事啊?”
嗬,还明知故问呢。薛继心底嗤了一声,面上也不显露,还笑脸迎人道:“伯父也知道,朝廷跟胡戎打仗,这个粮草啊实在是吃紧,这不就派我跟子良兄下来想法子征粮嘛。小侄也是尽力了,近日把江南江陵两地商人都求遍了,最后才敢麻烦您不是?”
说到此处便停了,也没给个数,是等着陈游自己主动些呢。
陈游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他没想盘桓,心里不忿却又不能明着赶人,人家话里话外都是朝廷圣旨,明摆着是要抢啊。“朝廷的苦处咱们都知道……那薛大人想要多少啊?”
不是不给,那就好办。薛继稍稍考虑了一番,笑道:“这不是我要,是朝廷要。伯父觉得五千石如何?”
陈游的脸色当即就青了,似是咬着牙才挤出了一句:“清之,谁家的粮草也不是抢来的。”
薛继稍稍低下了头,挡住了眼中的思绪,心里稍稍算计了一番,过了会儿又抬起头,比了四根手指:“四千石,如何?”
陈游面露为难之色,迟疑了一番才道:“三千石,不是伯父跟你过不去,真不能再多了。”
薛继放下了刚喝了一口的茶,接着苦笑道:“伯父,谁都不容易,薛家也是咬着牙出了七千石,要不您折个中,三千五百石怎么样?”
陈游是牙根子都不想松,可对着人这一脸愁容又没法推拒,哪有人这么讨价还价的不是!僵持了小半刻钟,薛继时不时就看着陈游,等他说话。再等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陈游没办法,还是松了口:“成吧成吧,三千五百石!”
“得嘞,多谢伯父。”薛继终于松了口气,面上笑容真实多了,起身朝人拱了拱手:“公事压身,就不叨扰伯父了。”
陈游也是无奈,看着人叹了一口气,挠了挠头上已经有些花白的头发,悠悠道了声:“下次回来可别带公事了,自家人怎么就非得闹成这样……”
薛继刚撤了一步的脚跟顿住了,一时不知如何答话。
陈游又道:“你还没回过家吧?走前回去看看吧,这都四五年了”
薛继不知怎么就有些堵得慌,眼前似乎是泛起了泪光,却又落不下了,愣愣看了看人,低下头,道:“好,谢谢伯父。”
陈游一个字没提起他的亲侄子陈渝,可薛继也能看明白一些,人老了容易念旧,容易重情,到底是骨血相连的亲戚,怎么可能不念着?这么多年又是官场又是商场利益牵扯权势相隔,这是累了。
可薛继最终也没替陈渝说什么,道了别转身就离开了。
到了门前,他看见如今已经十三岁的陈绍在院子里坐着,手里捧着一卷话本,看的出神。可薛继一点也不想靠近,这孩子身上有着跟他娘一样的尖酸刻薄,只看一眼就能发觉。
果真,陈绍看见人靠近了就放下了书,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盯着我做什么!”
薛继不想搭理他,扭头就要走。正巧水莺儿从一旁过来,朝着陈绍便小跑过去:“你又读这些没用的东西!读这么多话本你是要说书吗!说了多少回了好好念书做好先生的功课,看看人家陈渝看看人家薛继,你什么时候能争气点儿!”
好端端被人点了名,薛继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情,走也不是不走也不好。
陈绍赌气似的撕了手上的话本,辩道:“成日里就让我跟他们学!他们一个个都看不起我!我难道还能看不起我自己吗!”
此话一出,水莺儿倒是不训斥了,还有意无意回头瞥了薛继一眼,更是让薛继浑身不自在。
“伯母误会,我没这么说也没这个意思。”
薛继无奈解释了一句,可显然是起不了什么作用。
那水莺儿是唱戏唱惯了,没人陪着她也能自个儿唱,竟是抹了抹眼角,悠悠长叹道:“怪我出身不好,给陈家成了个儿还让人背后说闲话,是我对不住绍儿,我对不住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