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穆清。
如今我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看着坐在我床头的牧笑白，心情很是复杂。
牧笑白是一只狐妖，是一只与传统意义上不一样的狐妖。
说起狐妖，总和话本里的书生分不开，不是狐妖爱上书生，就是书生爱上狐妖，或者是人与妖相恋，受到各种阻挠。
往往话本里的狐妖都是绝美的，还特别会勾引男人，她们有着一双魅惑的眼睛，有着精致的容颜，有着令人血脉喷张的身材，还有那勾人的嗓音。
但是我遇见的这只狐妖不是这样的。
她压根就不像狐妖。
这么些年，我一直跟在她身边，从来没有见过她勾引别人，也没有觉得她有着狐狸天生的媚态，她有时候太正经了，反倒像是人。
如今我已六十几岁了，新华夏成立了。
这么多年，我走南闯北，经历了那么多，在这一刻，油尽灯枯，我终于要死了。
牧笑白就坐在我床头，什么也没有说，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她在安慰我别怕，又似乎是在道别。
我动了动嘴唇，牧笑白以为我要喝水，便起身给我端了一杯热水来。
她扶着我喝下之后，我便顺势倚在了床头，我全身没有什么力气，但我想和她说说话。
我爱她，也敬她。
从在小城遇上她开始，我的人生轨迹就发生了变化，她带我离开了那里，带我从淤泥中脱身，也让我改变了身份，做出了我的贡献。
我身上背负的血债很多，但她一一都替我挡了。
这只狐妖，比一个人类还通透，比一个人类还狡猾，也比一个人类还聪明。
在弥留之际，我总想问些什么。
于是我伸手动了动，牧笑白很顺从自然地把手放进了我的手心，牧笑白为了迎合我的年纪，此刻她看上去也是一个五六十的老太太。
但是风韵犹存。
她那双眼睛，岁月从来都没上去过。
“小白，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我看了眼牧笑白。
牧笑白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白，你爱我吗？”都一大把年纪了，我却还问出了这样可笑的问题。
牧笑白显然被我这一问给问懵了，她愣了一下，刚要说话，我却抢先了一步：“我要听实话。”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不想再去隐瞒什么，我也不想在装作我不明白的样子，我也不想再装作我什么都随意的样子。
我不想。
“江江……”牧笑白唤我的，还是我熟悉的名字。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等着牧笑白的回答。
但是，牧笑白好像是认定了我知道真相一般，她只是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刺痛了，我明明就知道真相不是吗？
从我三十几岁开始，跟着牧笑白满天下走的时候，我便隐隐有察觉了，她是有目的的，但我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只能随着她。
她故意带我认识了很多人，也故意教会我很多东西，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和她已经开始不平等了，就仿佛，在笼子里撒娇要食物的小白已经不存在了。
她就像是要完成什么任务般，却又力求把她做好。
我不排斥牧笑白的这些做法，我很乐意她为我好，只是有时候看见她眼中没有我的时候，我心里很难过。
曾经那个吱吱叫要鸡腿的小沙狐呢？曾经那个和唐心素争执的小沙狐呢？曾经那个为了我犯了杀生罪的小沙狐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变了？
也或许我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但是我不甘心啊，我非要问一问！
也让我，死得明白！
我深吸一口气，现在说话都费劲，断断续续好几次才说完整了：“是不是……有人……要求你这么做的？比如照顾我，比如保护我……”
这是我疑惑很久的事了，我总觉得，是有人让小白这么做的。
牧笑白一听这话，惊讶地抬起头，半晌才咧了咧嘴，像是放下了什么，又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牧笑白是这样开口的。
我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困，果然是精神不济，但是我想听，便点了点头。
牧笑白拉着我的手，慢慢开口……
“故事的主角，是一只小狐狸和一个书生，小狐狸在一座灵气十足的山上长大，因此灵气十足，在一个午夜，天上下起了雷阵雨，坐在树下练功的小狐狸遭了秧，雷劈中了树，小狐狸跟着也受伤了。”
“眼见着小狐狸奄奄一息快要死了，这个时候就出现了一个书生。”
听到这里，我的背绷得有些紧。
这……不是小白跟我说的，我和她的前世故事吗……
“书生抱起受伤的小狐狸，也顾不得小狐狸身上有多脏，他一路护着小狐狸找到了一个庇废旧的道观……”
“书生不仅救下了小狐狸，还小心用雨水给小狐狸擦拭了身上，还给她包扎了，小狐狸因祸得福，因为那场雷阵雨开启了灵智，但也因此，将小书生深深铭记在了心里。”
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几百年过去，小狐狸有了一次机会可以成仙，但是在渡天劫的时候，被一个人类给破坏了，小狐狸也因此被那个人类带下了山。”
“小狐狸被带下山之后，又被那个人类的敌人给救了，小狐狸这才发现，那个所谓的敌人，就是几百年前，救了它的书生。”
“小狐狸为了报恩，留在了书生身边，书生这辈子是个城主，虽然当官的那些人崇洋媚外，压榨百姓，但是城主却对百姓很好。”
“与此同时，小狐狸渡劫受的伤也好了，小狐狸变成了人类跟在了城主身边，但城主害怕有心人发现小狐狸，便让小狐狸回山里去，若是不回，便不能再变成人形。”
“后来，城主为了得到一个大官的支持，让他至少可以护住一城百姓，于是他便娶了那个大官的女儿。”
剧情和我经历地越来越不一样，但是因为牧笑白，我认真听下去了。
越听，心越疼，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残暴自私的官僚统治，总是不好的，于是就有人起兵造反压制他们，来的那些人，都是好兵，他们是真心想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城主考虑了很久，在那些人来的时候，城主不仅没有反抗、反击，反而是主动打开了城门，将那些人迎了进来，城主自知有罪，便自请入狱。”
“小狐狸却不懂那么多人情世故，她只想把她的小书生救出来，于是，小狐狸犯了杀戒，并劫狱成功了。”
“离开之后，城主不仅没有高兴，反而越发忧愁，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心中有结，想不通，便想一死了之。”
“于是，小书生自杀了。”
“小书生自杀之后，小狐狸因为犯了杀戒，除妖师、道士甚至是天道都容不下她，小狐狸也因此命丧黄泉。”
牧笑白说完，就止住了。
我听到最后，神识有些迷迷糊糊的，但是我听明白了这个故事，其实倘若我是那个城主，打开了城门，势必也会为了所谓的忠义而自杀吧。
倘若……
我的心狂跳，这个故事，分明就是我和小狐狸啊，只是结局不一样……这是为什么呢？其实若不是北伐军来小城之前，我曾和小白出去呆过几年，我或许最后也会选择自杀。
在逃亡的时候，我发现了自己是那么的渺小，所担忧的根本不值得一提，和国家比起来，我的这些算什么呢？
我能理解那个城主，却不会做出他那样的选择。
我想不通牧笑白为什么要给我讲这样一个故事，明明是第一次听说，却觉得无比熟悉，只要一想起，心中就滚烫。
“那个小狐狸是不是很爱那个书生？”我看像牧笑白。
牧笑白点点头。
“那书生呢？是否也同样爱小狐狸呢？”
牧笑白想了想，回答道：“我总觉得，书生没有那么爱小狐狸，在书生的心中，国、忠、义都在最前面，不说小狐狸，哪怕是书生自己都要排在后面。”
“我觉得，书生一定是喜欢小狐狸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判断。
“或许吧。”牧笑白有些惆怅。
“咳咳……”我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越发大声，但是身体越发的受不了了。
我知道，我命不久矣。
因为咳完之后，我连话都说不出了。八壹中文網
我伸了伸手，发现依旧没有力气，想要说话，嘴唇都动不了。
活到现在六十几岁，跟着那些人走南闯北，看过了世间百态、人性冷暖，体验了战争的残酷、暴戾，如今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我累了。
只是有些失望。
我希望小白既是故事里的那个小狐狸，又不希望小白是故事中的小狐狸。
幸好，我们都活着。
只是或许，我没有能力让你爱上我。
牧笑白发现我是真累了，也知道我即刻要离去了，她扶着我重新躺在床上，我只能感受她轻轻拍着我的胸膛，像是哄着孩子一样。
我还能听见她的低语：“睡吧，睡一觉就好了，醒来，又是一个新的世界。”
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但是很快，一股强大的疲倦感向我袭来，我几近呼吸困难，却又累得没有了神识。
“我不是她，但她爱你，超过生命。”
我恍惚听到了牧笑白说的话，想要去理解什么意思的时候，我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我不由得愣住了。
“那是……忘川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