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这般直面李瑁,是两世人生都未曾有过的体验,李婉至今想来还有些心有余悸。即便重活一次,对她而言也改不掉自己是在李瑁手下讨生活、求安稳的心态。因为无论是谁都没有告诉过她,除了李瑁,她还能依靠谁;除了皇宫,她还能去哪里?下意识地,李婉选择了对阮氏和李姒忍让、对李瑁设计讨好,只希望他们能在得意的同时给自己一条不那么糟糕的出路。但是,在这几天目睹了阮氏的嘴脸、月奴的遭遇之后,李婉才明白自己就是他们眼中的一根刺,哪怕他们的日子再舒心,只要自己存在一天,就会碍眼一天。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要忍让?要退步?李婉看着快步跟着软轿前行的黄晖,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在无法合理争取后,用抢夺的方式来获得些什么,也并不是件坏事。未过多久他们便回到了昭华宫,一路往主殿而去,哪知过一个转角,便瞧见琴心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后者见着了李婉,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快步上前,“公主,月奴姐她……她断气了!”
话音落下,李婉只觉得周围一切的声音都随之消失了,她眼前只剩下了琴心一张苍白又悲伤的脸,通知她消息的那张嘴此刻还在一张一合地说着什么,可是李婉已经全都听不进去,不知过了多久,李婉僵硬地别过头,“黄太医,去看看。”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琴心见李婉神色有些恍惚,却也不敢再说什么,带着黄晖又去了月奴的屋子,徒留下李婉一个人站在寂静的长廊上,一动不动。直到此刻,李婉才明白过来,有些人真的是不会等她,不会等她搬来救兵、扭转局势。就如当初温琰所说,该死的人,都会死的。她自以为努力地去争取、去改变的时候,周围的人早已绕到了她的前头,让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了无用功。而对此,她居然还不自知。甚至还洋洋自得于自己的“改变”。如今,月奴用自己的死狠狠地扇了她一个耳光。明明重活了一世、明明比别人掌握了更多的先机,却一点用处都没有,还要靠着别人、还要连累别人……李婉只觉得自责与疲惫一同袭来,让她无力再支撑这个站立的姿势,一步步缓缓挪到了一旁,慢慢靠着廊柱坐在了栏杆上。盛夏的风在燥热的空气里轻轻吹来,将她的裙摆掀起了、又放下,如同挣扎着的一双手。她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脚边,脑海里慢慢响起了钟实的声音——“公主,你是否真的已经想好了?”
他如此问,仿佛已经看穿了李婉内心深处的侥幸心理和小家子气的目的。当初在李婉看来,温琰虽然死了,但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也埋怨自己的父亲,却未曾想过要报复。可如今,按她了解到的真相——阮氏对温琰下禁药在先,李瑁纵容阮氏行为在后。再加上阮氏母女对自己的手段,其中未尝没有李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认态度作祟。这一切都在告诉李婉一个事实——当初温琰用自己的命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换来的安宁,全都被李瑁和阮氏轻贱了。他们一边夺去了温琰的生命,一边却在她死后做着背信弃义的事,无论是温琰、温氏一族,还是自己,都过分相信了李瑁的为人和他的承诺。面对这样的李瑁、这样的真相,还有自己经历的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李婉只觉得心头有一种名为报复的情绪慢慢燃起了火苗。如果凭借自己的力量,最后只会失去一切、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好,那么她为什么不能将温氏一族的被迫退出、不能将温琰的枉死一股脑儿地扛在自己的身上,连本带利地向李瑁讨回失去的一切?不知不觉,夜色慢慢笼罩了下来。黄晖已经由花奴送出了昭华宫,而月奴的尸体李婉也没有再去看一眼——她到底是亏欠了她的。身边已经来来往往了好几拨的宫人,无一都在劝她回屋歇息。可李婉一概不理不睬。最后花奴无奈,一边着人去请专人来运走了月奴的尸体,一边吩咐琴心陪在李婉身边照顾着。直到昭华宫的灯都逐一被点亮,李婉才仿佛后知后觉一般地醒了过来。她先是仰起头看了看始终安静陪伴着的琴心,接着慢慢抬起手,“扶我起来。”
她说。突然被打破寂静的氛围让琴心一时间愣住了,然后忙不迭接住了李婉冰凉的手,“公主?”
“我们回去。”
李婉神色已经如常,看不出喜乐,但在琴心看来却仿佛变了一个人——在李婉的双眸中,有什么情绪越来越坚定了,最终扎根在了她的心头,又投映在了她的一举一动中。宫人们都顾及着李婉的情绪,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提到月奴的名字,众人皆知为了月奴,李婉做了多少事情,最后却依旧无济于事。不少小宫人甚至听说了在琼华宫中李瑁训斥李婉的事情,心中隐隐约约对自己的处境感到了忧心。在人人都有着小心思的当下,一道圣上口谕如火上浇油一般地到来了。李瑁贴身内侍魏宣尖锐的嗓音在屋内盘旋,“即日起,特允先皇后长公主李婉移居清心殿,为先皇后虔心礼佛。令长公主即刻迁居,宫人衣物等一概从简。”
话音落下,众人神色各异,唯有李婉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冷静应了一声,打赏后送走魏宣,重新回屋落座。“既然陛下说一概从简,那……花奴,就由你安排了。”
李婉一边说着,一边扫视着周围的宫人,有好几个因为自己的话语而将脑袋垂得更低。她不由得笑了,“如果谁不想去也不要紧,和花奴说就行了,我不责怪。”
说完,也不等众人应声便自顾自去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