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博文馆的路并不很远,但没有乘坐轿子的李婉却走了很久。这也给了她足够的时间思考。方才在琼华宫里咄咄逼人的一番话早已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但也幸好自己这般后怕的模样并没有谁看到。其实她也想过要忍气吞声,甚至是求阮氏放过月奴与秀竹。但理智告诉她,如果自己真的这样做了,那么接下来她的下场恐怕不会比上一世更好。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那是在有资格言退的时候方能奏效,可如自己这般的,恐怕早已没有了说“退一步”的权利了。阮氏在贵妃位上已经待了三年多的时间,这三年多来她打理着后宫的事务,俨然已经只是差了个名头的“皇后”了,可是李瑁却始终没有立她为后的意思;再看后宫之中,年轻貌美的新人年年都有,保不准什么时候来了个谁将她的位置替代了、得到李瑁更多的宠爱,到时候,她这个贵妃将仅仅止步在“贵妃”之位了。因此,趁着这个可以取代自己的人还没有出现,阮氏想要加固自己的权利无可厚非,而后宫里唯一她的权利触及不到的便是李婉和她的昭华宫了。先皇后与李瑁的嫡长女的身份,让李婉成为了阮氏下手的目标,若是能将自己打压下来,就如上一世那般隐于后宫生活之中,那么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会对这位“贵妃”有更深的认识、更多的忌惮,这些,都能助她走上那个梦寐以求的宝座。慢慢想通了这一点的李婉忍不住想要苦笑,饶是上一世自己那般忍气吞声,阮氏母女也没有放过自己;今天的她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与阮氏顶撞,恐怕以后的日子更加不好过了。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委曲求全了、也不必奢望能平平淡淡活到出宫嫁人的日子了。李婉看着近在眼前的博文馆,提起裙摆一步步拾级而上,她想要看看,温琰到底给自己留下了怎样的后路。听到李婉到来的消息时,钟实正在与孟昭研究新入手的一份字帖。照理说今日并非李婉答疑的日子,再听内侍说长公主只带了一名宫人前来,钟实与孟昭均有些意外。二人忙收拾了字帖,一个迎了出去,另一个则照旧躲到了一旁的房间里。“先生。”
“长公主。”
二人在门前相遇,免不得互相行礼,但是此刻李婉并无心与钟实寒暄,她径直走进了屋子里,边走边说道,“今日我前来,是有先生一位故人的书信要转交。”
她说完,将温琰临终前的手书递给了钟实。后者接过,只是看到信封上的字就变了脸色,“这是……”“师妹,温琰。”
李婉按照温琰所教给她的话语重复道,钟实的眼中流露出缅怀的神色,在确定四下安全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将其通读了两三遍,这才收起了书信藏进怀中,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婉。在钟实的眼中,幼年的李婉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被温琰和李瑁呵护得很好,好到甚至不知道后宫与朝堂的风云诡谲。等到温琰去世后,钟实发现李婉越来越习惯将自己隐藏起来,一年又一年,不争不抢,好像在等待未来某时某刻会到达的解脱。但无论是这两种中的哪一种,都让钟实觉得“她”并不是温琰的女儿。昔日里那个要和师兄们一较高下的师妹是傲气凌人的,能看透很多事情,对人心有着独到的见解,她的女儿也应该如此。因此,对于李婉,钟实不是不失望的。可是今日再见李婉,钟实只觉得虽然她依旧是从前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却又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萌芽,令人忍不住有了那么点期待。“……请随我来。”
他对李婉说道,紧接着不等后者反应过来,便率先走进了另一侧的房间。等到李婉离开博文馆的时候,她已经收起了惊讶的表情,又恢复到了自然的状态。然而在她的心中却仿佛有无数激烈的情绪彼此冲撞着、试图在一个密闭的环境中寻找宣泄口。“温皇后早在服药前的半年就已经将自己的情况修书一封送到了温氏的府上……“自其死后,温氏一族花费了两年的时间才查清,除了温皇后本人的汤药之外,促成其油尽灯枯的还有当今圣上及阮氏二人,阮氏知道圣上杀温皇后之心,圣上却不知阮氏的行为……“温氏一族在这七年的时间内被数次打压,如今不得不退回到祖籍,若没有特别的情况发生,将继续在故土盘踞,不会有任何动作。这是温皇后去世前与温氏家主的决定,为的就是让公主你有安稳的生活……“一旦温氏重新动作起来,朝野中也不可能没有变化,甚至……这种变化连你我都无法预料——“所以,公主,你是否真的已经想好了?”
钟实的话语在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最后都落到了他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上。自己是否真的已经想好了?李婉在心中默默地问自己。老实说,并没有。当初找钟实,李婉只是为了让自己在后宫过得更好一些。可谁知真的见到了钟实、听到了温琰的安排之后,才发现,她一旦行动起来,影响的还有朝堂的局势、甚至是世宗李瑁的地位。原来,温琰也有怨,只不过当初是为了自己而将这份怨忍了下来。那么如今,她是否要揭开这份怨,让其报了温琰屈死的仇、解了自己忍气吞声七年的苦?孟昭出来的时候,李婉已经离开了博文馆,他走到钟实的身边,一起望着李婉离开的方向。“你猜这一回,她会怎么选?”
孟昭问。钟实摇摇头,李婉离开时的表情太捉摸不定,依稀间还带着些不舍,“也许,她还差那么一步。”
说完,他有些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但是钟实和孟昭未曾预料到的是,就在当晚,李婉就“被迫”走出了那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