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边不知道哪一间是书房，只能凭着记忆找到温知许的房间，门关着，小姑娘低头脚尖在地上画圈圈。
温知许上楼的时候手上多端了杯温水，他没在书房看见边边，出门找人，边边正蹲在他房门口两手把卷子撑开，嘴里念念有词的。
他笑了笑，抬手敲了敲书房门，声响不大但足够边边听到。
边边抬头。
温知看她一眼：“过来。”
边边皱皱小鼻子，小声的哼唧了一声。
她觉得这语气有些像外婆唤老黄狗的时候，但小姑娘还是屁颠屁颠一路小跑去了书房，因为试卷真的好难呀。
这书房温知许其实不常进，主要这地方是温老爷子的地盘，平日里少让他们小辈在里面走动。
不过这回人是老爷子放进来的，温知许自然而然的将人领进书房。
温知许将水杯放在桌上，看了眼身旁的椅子：“坐。”
边边站在原地，默默丈量椅子的高度，半晌，先将卷子连带着那些课本笔记放在书桌上，两手扶着椅背，用力往椅子上爬。
温知许这人吧，那会儿可能没什么爱心，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手撑着下巴，懒懒散散的看着边边往上爬。
她一边爬，他一边感叹，真的好矮啊。
边边一条腿使劲往椅子上蹭，压根没看见那椅子底下带着轱辘，她一用力，椅子就往后滑，啪唧一下，边宝差点就地来了个一字马，辛亏那双手及时把她从地上拎起来，放到椅子上。
温知许伸腿，脚勾着椅子往自己这边用力，将边边推远的椅子带回书桌前。
边边舒了口气。
温知许是真的好奇：“你七岁？”
边边不能说他是错的，点点头又补充：“十二月就满八岁了。”
温知许瞧着她较劲儿的模样，那句，那你这八年是不是忘了长个儿的话又硬生生的给吞了回去。
不能这么问。
小姑娘家家，会较真儿的。
温知许将她放在书桌上的试卷展开，前后翻了一下，将试卷推回她面前，问道：“剩下都是不会的？”
边边低头看了眼，没回答上来。
温知许了然，替她把铅笔拿出来：“你先写。”
顿了顿，他补充：“空太多不好。”
吃白食不好而且没味儿，最重要的是讲太多他会累。
温知许这人懒。
边边想了想，点头，抓起铅笔埋头苦干。
温知许没那个耐心长久陪着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写作业，用手机定了个四十五分钟后的闹铃提醒，这个刚从床上爬起来的人，又没骨头似的趴了下去，头枕着胳膊，准备入睡。
一旁兢兢业业的三年级小学生：……
您是哪家养的小懒猪啊。
一开始，边边觉得那张试卷是因为自己没尽全力才会显得分外白净。
半小时后，边边用尽力气最后大彻大悟。
剩下十五分钟边边无事可干，看着睡觉的哥哥发呆，太阳暖融融的照在他们身上。
闹钟响了。
温知许一睁眼就瞧见边边那眼巴巴的模样。
边边见他醒了，十分狗腿的将水杯往他眼前推了推：“哥哥喝水。”
温知许打了个哈欠坐起身，声音很淡：“给你的，渴了就喝。”说着，伸手将试卷重新拿了回来。
然而……
温知许看了眼卷面，觉得自己真没必要多睡这四十五分钟，这试卷跟他睡前比也就多填了几个数字。
温知许将书本拿过来看了眼，边边这张试卷是第二单元的，他随口问了句：“第一单元的试卷有吗？”
他想摸一下她的底儿。
边边掐了掐手上的软肉，有些不确定：“你要看？”
“没有？”手上的书大致翻了几页，他问。
还真有。
边边的手往上衣口袋里摸了摸，小声：“有。”
温知许察觉到点什么，侧眸看了眼她的小动作，轻啧一声：“拿出来。”
阳光落在他身后，这人笑了：“不用不好意思。”
你这情况，考多差他都能接受。
边边在心底呜咽，将折叠的整整齐齐的试卷从上衣荷兜里掏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摊开。
姑娘到底还是不好意思，手掌有意无意的遮挡着老师画下的那个大大的四十六。
边边入学的时候刚好错过第一单元小测，这星期五老师发第二单元的测试题让带回家做的时候，顺道给边边补上了第一单元的测试。
老师对边边多有照顾，小姑娘刚写完分数便判出来了，只是结果不太理想。
眼瞧着小姑娘脑袋越来越往下低，温知许伸手拍了拍她微弯的脊背。
边边一个激灵，立马挺直腰背。
有种外婆下一秒就会拿着鸡毛掸子拍上来然后大喝一句，腰板挺直的恐惧感。
温知许收回手，将课本翻到目录。
边边两手规规矩矩的叠放在课桌上，被外婆训练出来的，标准的小学生坐姿，只是脑袋不太老实，微侧着，可怜巴巴的望着温知许。
边边不知道哪里不对，只是当下这四十六分的考卷给人看见，这段时间堆积成山却又不知名的委屈便溢了出来。
温知许没说话。
边边眨巴了一下眼睛。
啪嗒。
小边边离开外婆这么久，除开刚来的那天睡得迷糊掉了眼泪，这是第二次。
回回都当着温知许的面。
温知许也跟着小姑娘的动作眨巴了一下眼睛。
边边吸了吸鼻子，忍住哭腔：“真的——”
温知许蹙眉，刚想说话。
哇的一声，温知许坐姿都跟着板正些许。
边边终于放弃，嚎出声：“太难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张长方形的纸条要对着对折再对折，还有明明回家的时候外婆都只带我走最近的路，可老师偏偏要知道最远的路……”
“这太难了，我都不会，可田小天太坏了，他说我笨，还老是撞我的胳膊让我写不好字……”
苦水不能往外倒，不然真的停不下来。
“还有么？”温知许突然有些好奇，轻声问。
边边顿了顿，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头，想开口，又意识到什么，嘴巴紧紧抿住，再不肯开口了。
良久，又一颗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温知许听见小丫头用极低的声音对他说：“哥哥，我想外婆了。”
边边又想回家了。
好像所有人都开始接纳这个小姑娘了，可她又分明感受不到那种外婆说的，很多很多的爱。
对于边边来说，外婆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
温知许隐约记起，那天晚上小姑娘被沈塘南从床上抱起来的时候，也说了自己想要外婆。
他低眸，看着她红通通的眼睛，递给她一张纸，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少年别扭的温柔：“擦鼻子。”
边边突然想到自己哭起来的丑模样，再顾不上矫情，仔仔细细的擦起鼻涕。
温知许拿起一旁的手机，问她：“记得外婆的电话吗？”
边边抬头看他，报出一串数字。
这是从一年级开始外婆就要求边边记下来的。
温知许把号码按完号码，将手机递给边边。
边边还愣着，直到外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边边那湿漉漉的眼睛泛起亮光，看了看手机，又看了看温知许。
外婆又喂了一声。
温知许将手机放到边边耳边，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好似无奈——
哭包，接电话了。
边边蹲到落地窗的另一角接电话去了，蹲在地上小蘑菇似的，手指不停地画着圈圈。
温知许没刻意听，但房间就这么大，小姑娘絮絮叨叨和外婆聊天的声音就这么进了他的耳朵。
——隔壁哥哥的手机
——在爷爷奶奶家
——没犯错
——没哭鼻子
……
——外婆……
小姑娘哼唧几声，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话，那头老人应该是没听清，又问了一遍，边边又小声重复，最后自暴自弃的大声，我数学考了四十六分。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温知许知道小姑娘又掉眼泪了，这回是压着声音哭的，更加委屈了。
温言软语的安慰更让人崩溃。
以往外婆听到边边这个分数总是会做做样子把人训一顿，可谁都不知道，外婆打心底儿疼她，考几分外婆都不在乎。
老人家就想乖宝儿快快乐乐长大，边边一出生就比常人家的孩子少了太多，外婆求的不多。
这回两人隔着距离，外婆更是连装也不装了，说四十六分挺好的，吉利。
边边继续画着圈圈，怎么也想不通四十六分吉利在哪里。
边边趁着外婆心软，顺着杆子往上爬，试探的问了句：“外婆，你什么时候接我回家呀？”
边边对于爸爸妈妈的新奇劲儿已经过了，她想回家。
外婆又不说话了。
边边知道，这事儿又得往后拖拖。
外婆问她，在那边不好吗。
边边答，还好。
外婆说，那就先呆一阵儿。
边边不说话了。
这时候谁都不懂边边的小心思，外婆不懂，其实连带着边边自己，也没太懂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想着回外婆身边。
都是一家人，可边边这个敏感细腻的小屁孩，总是隐约感觉，自己没有被接纳。
妈妈很好，爸爸很好，爷爷很好，奶奶很好。
一切都很好。
温知许抬眸。
小小的一个姑娘蹲在窗边，低着脑袋，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砸。
他低头看了眼两份试卷，字迹工工整整的，名字那一栏，填着边边。
圆滚滚的，很可爱。
温知许默念了一遍哭包的名字。
边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