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府,月上三竿。已近不惑之年的吴长官寸头下一双大眼睛尖锐有神,大个子挺拔健硕,正满头虚汗在屋里踱步,身后一个姨太太一边擦汗,一边端着茶杯追着喂水。“六个捉妖师了,怎么还抓不住这只妖邪!李副官人呢?”
“来了来了……吴长官,我裤子都没穿好就来了。”
李副官倒是实在,对于吴佩甫的指令从来说一不二,还真是耷拉半拉裤腿就小跑赶来,立正后才把皮带系好。后来的接触里,吴长官告诉我,李副官实名李勋,面相凶恶,其实憨傻仗义,是下属也是兄弟,战场上出生入死,几次救他性命。所以连娶媳妇都由吴府操办,风光娶新娘子过门,如同亲弟娶妻。李副官自小也住在吴府,一来作为保镖护吴长官周全,二来他父兄均死在战场,家里老母也已过世,无牵无挂无处可去,也因自小陪在吴长官身边,人品毋庸置疑。但那时候还被关在凛冬柴房,饿了三天的我可不这么认为。我发誓当时用尽力气喊人,连踢带踹,还把道家手印使了个遍,想不到平时对付妖精的招式如今竟连胳膊上的捆猪扣都解不开,我只能全都归咎于水土不服,要是让老驼背看到当时的景象,恐怕臊的七窍生烟,汗流洽衣,再也不认我这个徒弟。而那次吴家出事,也正是自从李副官那场婚宴。“李勋,让你找捉妖师,这都六个了,可我刚倒头睡下,又看见那妖邪倒立在眼前冲我龇牙笑,还是那个长着狸猫耳朵白面赤瞳的小鬼头……我确定就是两年前打仗,死在我枪下的小鬼头,叫……胡三,对,就是他!”
吴长官应是三天没合眼,上眼皮昏沉,按着太阳穴,歪愣着头看向李副官,一脸哀怨。“这些个欺世盗名的臭道士,连个小鬼头都抓不住!”
李副官应和。“难不成我吴某人活该被索命?”
“长官不要胡说,那小鬼头当初偷盗军饷,还当了逃兵,军里士兵纷纷效仿,差点在战前惹了大乱子,他就该崩,枪毙一万次也不过分!”
“眼下怎么办,能请的都请了,道观、寺庙能烧的香也都烧了,缘何狸妖还是纠缠?还有那个胡三……”吴长官头疼欲裂,捂着脑袋:“再这样下去,本长官不被吓死也要熬死了,啊––”李副官看着抱头左摇右晃的吴长官,心里着急,“上哪再找个大师去……这京城的道士都请了个遍,难不成要请个外来的大师?”
“哎呀!坏了!”
李副官终于想起关在柴房三天水米不进,喝西北风为生的我。但其实我并分不清喝的哪边的风,因为我被困在这黑不拉几的柴房里,连方向都看不清楚。李副官带两个伙计跑到柴房,看见歪在柴垛上,耷拉脑袋剩半口气的我,冻得头发眉毛都结了一层霜。忙让人松了捆猪绳,给我从屋外院里的水缸里哐哐砸开冰面舀了半瓢带冰凌茬的脏水,我顾不上旁的,吨吨喝下,又指着水缸续了五瓢,这才缓过魂来。这大个子看我这模样,咧着嘴竟然漏出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就好像当初嚷嚷着要崩了我的不是他。待我喝完第六瓢水,正想开口要个馒头,李副官架起我:“喝差不多得了,走吧!”
“长官,这!这还有个新来的捉妖师!”
吴长官听到李副官的大嗓门,抬头才注意到杵在屋角,瑟瑟发抖的我,问:“你会捉妖?”
这吴长官声音清秀好听,不像个五大三粗的军人……但是,捉妖?捉什么妖?这边要请捉妖师吗?我这才清醒过来,吴府三天前还大红喜事,这才几日就闹上妖邪了?报应!等等,我想起来三日前在吴府顶上看到的那团奇怪的黑紫色烟气,难不成真的有妖?可我为何什么也感知不到。“发什么呆,你会捉妖吗!”
李副官虎背熊腰的冲我吼。这会也没法含糊了,我此刻只想吃饭!“会……但要看明因果,不能说捉就捉。府上是有什么怪事?”
李副官赶忙接茬道:“怪事儿多了,先是在井里捞出来个死狸,是四姨奶奶的猫,后来井水一连几天变成红褐色,又腥又臭,好像是那狸猫的骚臭味。起初府上不当回事,吃水避开那口井就罢了。可后来府里的灯总是忽明忽暗,之后饭菜也出了毛病,眼看着干干净净的饭菜,扣上盖子刚上桌打开就不见了,有时候还多出几只死老鼠,吓得太太们魂飞魄散。这两日就连我们吴长官的屋子都开始闹妖了,电话铃响一阵断一阵,接起来是狸猫嘶哑的叫声。我们长官都吓的做了好几日噩梦,梦里也都是化成狸妖的小鬼头,瞪着赤红的眼睛吱哇乱叫,长官身子都虚了。”
“咳咳,差不多就是这样,请开始吧,需要什么器物和帮助尽管开口,重要的是尽快抓住这只狸妖。”
,吴长官补充说,声音温雅好听。我跟随李副官在吴府上下转了一圈,宅子虽气派,却也是冷清得很,没什么人气儿,穿军装的倒不少,把守东南西北各个府门,表情严肃。可见这宅子里怪事是没少发生。反正当下也跑不脱了,兴许打小在三清观学的那些个鸡毛功夫对京城的妖精也适用。转过一圈回到客厅,先要了一盏茶慢慢喝,且要一喝一扣茶盖。我记得三清师父们就是这么做的,并且这杯茶一定要见底方能开言,一是留给自己思考因果脉络的时间,二是显得沉稳老成胸有成竹,让苦主放心。于是喝罢我才开口:“这宅子方圆是否有河?““废话!西北角就是北京城护城河谁不知道!”
李副官突然一嗓子。我还是惧怕这个面似李逵的大罗刹的,绕过满脸杀气的李副官,直接去问吴长官。“这宅子到护城河之间是否动过土或种过树?“吴长官回忆了下说:“家父喜食桑葚,数月前便在河边的槐柳间种了些桑树,这有什么问题吗?”
“周易有言,河水属阴,槐柳亦属阴,桑谐丧,也是阴树,离府邸都不得太近。不过倒不至于惹这么多怪事,一定还有其他妖物。有劳长官亲自带我到河边看看。”
吴长官领着我从后门出府上了一条石头窄路,端倪似乎出现在面前。“这条路可是新修的?。““这条路是去年底家父找人修的,家父爱钓鱼,就修了条小路通到河边,有什么问题吗?““槐、柳、桑三大阴树聚齐,本就吸引妖物,老爷子又在河边留了一条路,不管狐妖狸妖的,瞧着这边阴风煞然,邪气滚滚,自然都来看个热闹。虽说无缘由的妖精不会刻意伤人,但相处久了自然也会倒霉了。”
“原来是这样,那这么说只是风水的问题?““正是。”
“请问先生该如何化解?”
“好说,把朝向河边的北门封死,厅内挂一个八卦镜,让下人去借一把几十年的砍头刀供在外墙上,不出几日便无恙了。”
我转过身,认真的同他讲,心想,只当什么凶神恶煞,原来就是个阴槐指路,你们自己翻翻易经不就好了!吴长官照样全做,果然三五日宅子就恢复了平静,吴长官也睡了几夜好觉,连日来各种酒肴款待,我终于吃个几顿大饱,也终于尝到了京城上等酒肉的滋味,心想着终于能出府了。突然后院传来丫头的哭喊声,“姨奶奶她……她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