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尘眉心焚血咒一失,转换灵力的渠道立刻失去,依然还剩那半成灵力支撑,他抬起眼眸,不禁与近在咫尺的喻清渊对上。
四目相对,他看清喻清渊眼底织羽寒星,与那不停闪烁的赤红。
宴尘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
熟悉感涌上心头,一发不可收拾,这种感觉,仿佛从前……或是在更为久远之前,他与这人相识……
宴尘一时思虑不曾撤开目光,头脑依然混沌的喻清渊却是还维持着梁宣的性子,他见宴尘如此看他心中滋生满腔喜意,但见宴尘蹙着的眉峰与那探究的眼神便明了是自己多想,登时便垂下些目光,放开还揽在宴尘腰间的手。
手一放开,他便心生一种浓浓失落。
他竟是不知何时,满心满眼都装满了身前人。
有一种仿佛失去这人,就会生不如死的恐惧在胸腔中蔓延,就像是他从前……曾经失去。
“你……”宴尘见喻清渊垂下的眉眼,一身痛楚不消,周围蛛群源源不尽,那名为涅七海的灵皇已与十目魔蛛王战在了一处。
他深喘了一口气,径自将那几分熟悉与不明压下,这方小世界中发生的事本与灵皇无关,看样子本就是冲着他与苍鹭国君来的,他眼下一时不慎着了道,却不能让他人深陷此局。
可他再不能用出焚血咒了,到底如何破局……
此时有一只紫夜叉穿过涅七海所化的青焰蛇空隙,足下带着残风一跳到了宴尘背后,宴尘此刻虽力有不逮,但他身有凉雪傲骨,苍寒意志,任何外物不能让他心境破损,纵有一息尚存,也绝不坐以待毙。
总归要死,死之前定要多杀几只妖兽。
昆仑道修,师父座下,绝不辱没门楣!
宴尘将牙关一咬,反手将灵剑一动,带着额上冷汗,正要一剑转身刺出。
哪只他身边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喻清渊将宴尘一拉带到了自己身后,长剑刺到蜘蛛侧腹之上竟然未破进分毫,这蜘蛛腹部与它背上一样,亦生了一层极坚硬的厚甲,紫夜叉见偷袭不成,要射/出带毒的蛛丝将他二人缠住。
宴尘心下一凛,正待如何,便见挡在他身前的人左手上灵光一闪,忽然向着紫夜叉击出一掌。
这一掌带着强劲的灵力在内,竟是与他巅峰时无异。
宴尘十足惊异,这苍鹭国君不是未曾修道吗……
在这之前,他身上可是不曾表露出一丝一毫的灵力与修为。
莫非……与那股熟悉感有关。
喻清渊也不知自己未何突然间有了这般之力,他只觉体内脑中乃至心脏内都有什么在拉扯,有什么将要爆发却又极不明了。
但不论如何,能护住身后之人,便是幸事一桩!
喻清渊借着这股劲,右手上使力,有丝丝赤光从他的指尖散出,那长剑携着赤光之力,刹那间白光大盛,剑身中心处那道红线殷红胜血,剑间处生出一股强劲气旋,下一息只听一声破甲之声,长剑刺破紫夜叉侧腹外甲穿了进去!
宴尘:!
他一怔,这柄剑,似乎……
宵……宵……
“宵红!”两字出口,宴尘忽然叫出这柄剑的名字,似乎这剑从前以后便是应该叫这两个字的。
他从前用此剑,从未起过名,当时只觉任何字都不合用。
宵红二字一出,喻清渊紧握剑柄,一下子将蜘蛛斩成两截。
紫夜叉残肢落地,顿时死透了。
喻清渊对自身的异常之处思索不明,此处也不是多想的时候,他手中名为宵红的长剑剑不沾外物污浊,但他还是用一边衣袖将长剑擦了擦。
拭过之后,喻清渊将宵红往宴尘处双手递出。
“许道长,你的剑。”
不过普通六字,一句平常,此刻这般却是山海皆不可比。
宴尘顿了一息,而后伸手将之接过。
顿时一阵清厉剑鸣,响彻在这万里极域之内。
宴尘生出一种感觉,这……才是他的剑。
他抚过剑身,后抬眸,正要说什么,便听身前人道:“我有它。”
喻清渊右手凭空一握,握出一柄细长的赤色灵剑。
宴尘一看,这竟是一柄灵剑,此灵剑非彼灵剑,并非是灵力所化,而是真正的修者所用的本命法器,品相极高,与自己手上这柄品阶相同。
“我也不知……它是如何来的。”喻清渊想向宴尘说清,却是连自己也不甚明了。
宴尘道:“你可知剑名?”
喻清渊略微一想,“应是……涤尘。”
涤尘……
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在宴尘心中愈加扩大。
正此刻,竟然又有两只紫夜叉从旁侧窜出。
喻清渊当先去挡,可他那之前突然冒出的灵力与修为竟然像是潮水一般,于呼吸之间散的干净,似是从未来过,他手中那柄涤尘灵剑,也于方才灵光闪动之下归于沉寂,有如沉睡。
如此这般,喻清渊猝不及防吃了一记蜘蛛重击,飞出两丈之后后背重重摔在地上。
若他没有灵力修为,便是苍鹭国凡人之身,如紫夜叉这种妖兽,更胜之前那旱魃数倍,怎是他血肉之躯可挡。
只这一击,喻清渊便吐了血。
他仰面躺在地上,血顺着他的嘴角流到下颚。
紫夜叉一击之后不停半息,两只一起急速往地上的喻清渊处爬去。
喻清渊拄着涤尘正起身,恍惚中明了自己大限将至,然纵使要死,也要为许昭当一当肉盾。
他站起后脚下有些踉跄,黑发散落几分微微挡住他一边侧脸,他似是想要去看在另一边稍远处的宴尘,却是想到什么,终是未曾转过脸去。
喻清渊用左手背抹了一下嘴边血痕,听他沉沉喘了两口气,咳了一声。
他似是想到什么,嘴角扯出一抹浅笑。
此刻那两只紫夜叉已到喻清渊身前。
喻清渊持剑立在那里,冲着紫夜叉沉眉厉声:“来!”
他毫不畏死,眼看就要被两只紫夜叉分食毙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宵红剑突的飞旋而来,其上裹挟着无边剑气,当先将旁侧一只蜘蛛击碎,然而到了第二只,却像是忽然失了劲力一般。
像是有什么在将宵红剑压制着……
宵红嗡鸣两声,剑身上白光渐渐暗下去,那余下的另一只蜘蛛不管同伴死活,只想着将喻清渊吃了果腹,却是当先一剑横挡在它的两只前足之上。
原是宴尘用上了余下那半成灵力。
借着这股劲力,宴尘将这一只蜘蛛斩杀。
这般之后,他手上仅剩下一点点残余灵光。
由于之前着了对方的道,他失去的灵力一时不能复原,也不知使他这般无法恢复灵力的是毒素还是什么,眼下他只余一身痛楚酸涩与衣上血渍。
如此这般,但宴尘的身法还在,身法在,便还能拼死一搏。
他痛的握剑的手都在发抖,宴尘不曾回头,却是对着身后一点的喻清渊道:“还能动吗?”
问完这四字他顿了一息,而后轻声自语,“或许今日,你我便要死在一处了。”
喻清渊刚被宴尘救了一命,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情绪混在一处,他定定的看着身前人的背影,听他此句,不由接道:“……与你一起,是我之幸。”
宴尘握剑的手指一动。
听他道:“好。”
……那处的涅七海正与十目魔蛛王缠斗不休,涅七海自是知晓自身所处并不是真正的人界,而是在远古恶神所遗留下的天地万象森罗界的内界之中。
而这处万里极域,便是内界中又被化生出的小世界。
如今修/真/界分上中下三游,自是上游为最,但这天下间除了道修外自是还有其他,如那无妄皆界的魔,冥渊界的妖,与那地下界万鬼窟封印中的鬼。人修中除却道修,还有武修、丹修、医修,佛修等,与真正以人身入道的魔修、妖修、鬼修。
修/真/界虽分为三游,却并不是以类似的三重天那般划分,而是三游虽有等级之别,却是同在一方天地之中。不说修为境界只论环境,只是各自所处地理位置不同,其中所含的灵气也并不一样,如上游三界各自所在便是其中之最。
但世间万万生灵,在人之外物种繁多,天下之大,自是还有别处之所,是以在三游与地下界之外,还有许多其他之地。
那些地方便是另外一方天地。
其中之一在上清界以东七千里处有一巍峨山脉,名为归墟。
归墟山脉再往东三千里,有一海,名为瀚海。
瀚海之大,相当于萧辞冰的七个北海,其中所住,便是龙族。
当年龙族争皇,打的昏天黑地,龙族中几个族群混战,血染瀚海,累及其他数万生灵性命,当时正赶上有条龙要渡劫飞升,许是那龙都要飞升了却心中不净,眼看劫云在上却参与这般血杀之事,终是惹得九霄震怒。
当时的劫云将瀚海上空全部笼罩,天降厉罚,数时不停,几个龙族之首悉数在这场天罚之中灰飞烟灭,其中数个残暴者更是不得生还,涅七海所在的黑龙族便只剩他一个。
他是他父亲的第七子,父亲是黑龙族之首,母亲是条白蝰,是以他出生之后是蛇身龙尾,许是血脉混杂后异变,长大后竟是可以自由变换形态,可完全变成雪蝰亦可完全变成黑龙,亦可两种形态同时存在,就如他刚从缚妖索中现出一般。
天罚结束之后,其他龙族所剩依然不肯善罢甘休,涅七海做为唯一一条黑龙更是遭遇围堵,后又过十日,他杀出一条血路,剩余龙族尽皆俯首,成为龙族之王。
此后万年,他稳居其首。
直到渡劫之时,正逢恶神降世,使得他渡劫不成身受重伤,又被禁在这天地万象森罗界内,锁于那界中所幻的缚妖索中,无法出去。
这一禁,就禁在其中有外间万年之久。
他那渡劫所受旧伤久久不愈,时有发作。
涅七海明了这天地万象森罗界中的内中虚幻,在他现身之前,除他之外不曾有一活人。
所以以宴尘此时自认自已是昆仑山许昭脑中所浮现出的‘许昭记忆与生平所知’当然并非本相,那不过是被森罗界强大的力量所影响的假象罢了。
直到不久前涅七海看到那万足天龙与三首血蝠王,那两个分明不是假的,这十目魔蛛王与不计其数的紫夜叉亦是。
还有那个与他结了血契的道修与另一个身上隐有魔神之威的人。
这界中为假,但他与那道修结了血契倒是真的。
若非他的血,他还无法从那索中脱困。
涅七海想罢,眉目沉锁,面前的十目魔蛛王让他烦躁不已,他当年真仙境九重上感天道,已达到飞升之境,若不是飞升时被恶神之力所阻致使渡劫不成身有旧伤不愈,这十目魔蛛王怎是他对手!
涅七海心中有气,面上愈发不悦,他低笑了一声,手上那条灵鞭便于瞬间在空中化作手掌大小的遮天青刃,仿若数之不尽一般自行去灭杀蜘蛛群潮与十目魔蛛王。
紫夜叉坚硬非常的外甲在青刃之下竟是不够看了,眼见青刃所过之处蜘蛛一个不留。
可这一人来高的紫夜叉实在是太多了,这从外间所来的蜘蛛不知为何会如此之多,纵使青刃上千也无法灭尽。
涅七海见此自口中发出一声龙吟,那青刃又在呼吸中化成万余,与之前那化出的三条青焰长蛇一起再翻上一倍之力击向蛛王与蛛群。
然那十目魔蛛王自然不是吃素的,比之前那黑蜈蚣与蝠王更是戾了数倍不止,只见它周身腾起一大圈黑紫色的邪光,十只蛛眼中阴光刺目,听它嘶吼了三声,便见从它的十只蛛眼之中飞射出无数手指长的黑紫色尖刺,那些尖刺竟是与万数青刃形成对垒,旗鼓相当之下,飞射出去的尖刺突然化成一个个巴掌大的小蜘蛛,在半空中跳到青刃之上,而后将青刃似吃活物一般吞入腹中,紧接着整个蛛身炸开,现出一团团带着黑芒的紫色气体。
十目魔蛛王又是一声嘶叫,连带着强劲的气流波动,吹得涅七海的衣摆猎猎作响。
像是响应蛛王的嘶叫,回应一般,域内蛛群集体发出叫声应答。
这场景诡异,满域的声音听着毛骨悚然,怕是胆小的光是听这有如万鬼噬身一样的声音就能死个七八回了。
那气流波动之中带着分外强劲的邪压,压得宴尘的胸腔几乎就要爆裂,他单膝拄着宵红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撑着地面,只觉着背上似有几万斤重要将他周身骨骼崩碎。
宴尘重重呼出几口气,想要起身竟是一时无法办到,冷汗从他的眼角滑落,往下落到衣领之上。
正这时,后方有人将他一拉,宴尘便跌入一个怀抱之中,那怀抱有些发抖,却还温热。
喻清渊用两臂将他环住,护在宴尘的上方。
宴尘余光中瞥见喻清渊背后隐隐约约中出现了一只看的并不真切的大鸟……
……不……那是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