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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一意知,不舍离断(1 / 1)

两人在一起挨挨擦擦,脚步也绊来绊去的,走得十分不顺。与此相反的,却是雁骓觉察得出,自己的心绪慢慢宁和下来。她便趁此时提起:“翔宇,我这次来,就是跟你说,我决定好了。”

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从不毁约,但……这次不一样,必须要破例。”

与其说这话是对着高翔宇,不如说是在说服她自己。这可一点也不像她。才说这么短短几句,语气犹犹豫豫的,措辞拉拉杂杂的,一个词讲出,就顿一下。好像她的喉咙里压着块石头,需要用很大的力气去挤,才能勉强挤出些话来。即便如此,说得也生涩、艰难。高翔宇明知她是来说什么的。她是来说,细作往来已被人察觉,两人的关系也已经暴露。为今之计,必须要两下撂开手去,从此不见,不闻,不想念。但这显然不是她的意思,而是出于其她人的授意,用一个“对大家都好”的方式,只需要为难她自己。这是给雁骓特别准备的方式,她也就是这样的人。伤害别人的时候,心肠软得像豆腐,伤害自己的时候,却硬得像钢刀。若是懂她,就能从她的选择里读出万千温柔来。就像现在,她要说的并不是好话,但听在高翔宇耳朵里,自然而然地除去了繁杂的干扰,剥离出她真正的心意,让他欢喜不尽。听她说着,他就展颜微笑,故作轻松地问道:“你可还没答应呢,怎么就算毁约了?”

雁骓闷声道:“我虽口中不应,心中却是应了。”

高翔宇似是没听懂,眨眨眼,只是笑:“这我可糊涂了。娘子呀,既是应了我,怎么又有毁约这一说?”

雁骓看他言笑晏晏,只觉得心中烦乱。在她来之前,她倒也想过高翔宇是什么反应。想想旧例,或许是一脸伤心,质问她要把他置于何地,或许是一怀愤怒,想探究她为何做了这样的决定。她唯独没有想过,他不接招。在她明示了之后,笑嘻嘻地开着玩笑。好像很幼稚,丝毫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又好像故意装作不知,想要拖一拖,让她收回成命。可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一个知心之人的反应。如此也好。无知无觉,分开时的痛苦少一些,就很好。但她依然有些恼恨,觉得自己错付了什么心,隐隐约约觉得不值得。便像赌气似的,索性把话明白倒了出来:“我的意思是,咱们必须分开。断绝联系,不再私下相会。所以,约定的事,再不能算数了。”

她总算是说出来了。这块烦乱的心事,不过一句话。说完了,喉咙就是一轻。高翔宇笑着答应,毫不犹豫:“好。”

手臂依然热络地围着她的腰,面上笑意仍然如暖阳般灿烂,丝毫不见难过的神情。落入雁骓眼中,心就是一沉。莫非是她会错了意?她从没犯过这样的傻。小心翼翼,斟字酌句地慢慢道来,生怕他伤了心……可他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似乎早就预判出她的话,这每一字,每一句,都没被他放在心上。一股难以名状的尴尬就这么泛了上来。回过头想想,可能确是她会错了意。怪她从来没有深究过情之所起,只顾着享乐,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热情,他的直接,可能只不过是一种玩法,随时都可以抛却,复投入一个人的道路上去了。可他先前并不是这样的人。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可不会像这样,对她的话毫无反馈,只是挂着完美的笑。也有可能,他已经悄然改变了。做好了帝王无情的准备,用他幼稚而坚决的情意做了祭品,穿戴上那性命和魂灵织成的服冕,一脚踏上了祭坛,准备酬谢天地。那片天地便没了她,只剩他自己。那她现在紧紧揣着的,难以启齿的忐忑和失落,又能放在哪里?高翔宇眼看雁骓面色沉郁,挪开她的目光,眼中含着隐隐的痛楚和难堪,就知道自己的策略没用处,以致她所想并不是他所愿。真是不巧。在两个人热热乎乎的那段亲昵过了之后,本应平平稳稳地互相磨合,可他们就在这时被局势所限,被各种阻碍挡着,连碰都碰不到一起。他倒是知道,很多恋人都过不了这一道难关的。那个阶段,真是一种煎熬。磨,是在朝夕相对的亲密之中互相啃噬。要磨得褪下几层皮,磨穿了肌腱,透出骨相来。要一点一点地探着彼此的底线,一寸一寸地闯过那段矛盾重重的时光,毫无保留地磨出那肚皮盖着的真心。合,必须先要磨成了泥,能混在一处,又重新各自塑起,才能成为融入对方骨血的生死之交。最终的礼物是豁然开朗的未来,再没有什么能分开他们,再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闯得过去。先前,高翔宇也想到过这些,却一点也不怕。他想,他们两个,怎么能是那种怕苦怕累,不敢付出和索取的人呢?如果他能一直保持坦诚,雁骓能一直保持信任,便没有过不去的难关。但他信心十足地走到现在,直到今天碰了钉子,才知道错了。他忽略了雁骓的戒心和警惕,没有算准在长久的分离中,雁骓的信任已悄然变质,削减掉了不知多少。可这也不能怪她。他如今性情和行事上的变化处,无异于一个陌生人,无异于让雁骓重新开始认识他。这很难。可他就是那种知难而上的人。即便她半信半疑,甚至拒绝相信,他也必须得当场说清楚。不然,若任这安慰的欢笑成了嘲弄,损了她的尊严,今后说什么也挽回不得,只怕是真个敌对起来。高翔宇盘算定了,便将搭在她腰际的手抬起来,又在她肩上抚了抚。低下额头,亲昵地蹭蹭她的脸侧,语调懒洋洋的:“事到如今,你仍是多思多虑,不肯看清咱们两个的情形。”

雁骓虽未挥开他的触碰,却已然绷紧了身子,口气疏离:“愿闻其详。”

高翔宇笑道:“你只问问你自己的心。即便说了分开,你割舍得下?”

雁骓有些烦躁,但尽力压制着:“这不是一场阳奉阴违的游戏,你莫以为我是开玩笑的。”

高翔宇笑着驳道:“谁让你阳奉阴违了?我只是笑你自己拎不清楚。“你且算一算。头两年,咱们是挺热络。后来赫仁铁力来了,两边都对咱们起了疑,便只好不联系。到了现今,一年才见上一面,其余时间毫无音讯,听一声对方的名字和消息,都得在战报里找。“你倒是这时才来跟我说‘分开’,心里怪我不在乎,偏也不说,只甩个颜色给我看着。可知我早就适应了你的分开,今后就这么分着,又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我若是贺翎的儿郎啊,如此被冷落,还不气得回娘家诉苦去了?可我们祥麟男儿要有气度,讲道理,识大体,以外务为先。“瞧瞧,我面子给足了你,你却仍不承情,莫非是定要我‘牵衣顿足拦道哭’才如你的心意?”

雁骓闻言,稍稍一愣。她久惯忙碌,刚见了他时,还以为不过小别重逢。此刻经他提醒才惊觉,两人已有一年的时光未见面了。这北疆烽火,又续了一年。日子怎么就这么快?若将两人相识,从初遇交手,得了那把随身短匕时算起,到如今已有四年了。往昔两两相好的时光里,只觉得战争很快就要平息,两人都充满着希望和憧憬。可到了现在,这件止戈罢武的大业,还没起步呢。这让她觉得很挫败。忠肃公和她一般年纪时,早挂了几次帅,成了贺翎最有威望的将军了。反观自己,三十载空怀一腔壮志,忙忙碌碌到如今,仍一事无成。即便不甘心,也不能立时扭转乾坤。如今,忠肃公病重,北疆大营山陵将崩,百万贺翎将士的依靠就要消失。而面前有敌国强将虎视眈眈,身后有朝堂暗流涌动,处处风声鹤唳之中,平治的宁和表象捉襟见肘,就这么一块一块地到处破开。四面楚歌之中,她自知没有力拔山兮气盖世,只得倾其所有。哪怕破釜沉舟,才能挽救此局于万一,也要义无反顾,用这条性命去挣。在来挑明这件事之前,她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可今日呢?见了面,说上了话,不说挥剑割袍,却说了这一筐的闲话,纠结眼前这儿郎对她的心思,压不住心中那蠢蠢欲动的剑鸣,竟为割舍这些儿女情怀,抱着依依别情不放。这不是太自私了么?她是来告别的,那就只是来告别的。交代完正事,就离开好了。这么想着,语气就恢复了严肃冷静:“原是我想得岔了,不该公私不分。我保证,即便你我分开,和谈的立场仍然不变。我会将此事转交给皇上。此后就另有人负责,走朝堂的流程,我就不便插手了。”

高翔宇皱了皱眉:“这个却难。我父皇的立场从来是主战,不然也不会派赫仁铁力带兵过来。朝堂武将推崇格勇达,谈和的声音太小,一时半会的,也无法成功。”

他有点懊恼:“可恼,咱们两个是分是合,都得受这局势的影响,却影响不了局势。总归是别人太强,让咱们落了下风。你可能感觉到了束缚,我也是觉得窝囊。”

这半晌,高翔宇虽面上和顺,随口道来,似毫无机心,但心中一直是明镜似的,早看透了今日趋势。方才,雁骓既然把了断的话说出口来,那就是已经做好了断情的准备。他的安抚只能让她生出一丝松动,却不足以更改她的决定。眼看她不知盘算了什么,又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把他方才的劝慰和情意当做乌有,显然并未被他说服。他只好强压下焦躁,先平复一下心绪,再伸出手去,有一把没一把地抚着雁骓的肩背,脚步放慢了,语调也慢,把话岔回情分上:“雁骓,你的分开,根本不是你的本意,所以啊,我一点也没当回事。只要你还想着我,我也想着你,咱们就是在一起的。”

又顿了顿,忽而眉开眼笑:“当然了,对外就说已经了断。无论是麟皇还是翎皇,管天管地,也管不得人心。”

雁骓听他得意洋洋的语气,心中渐渐放下了警惕,面上渐渐消散了阴郁,眼中带了些许笑意。这两年,他可是越发贵重了。帝王之气渐浓,眼神愈深,心机愈重,不经意间露出些许神色,令她数度生出不寻常的警觉。可说起两人的私情时,刚刚深沉起来的眉眼一展,说说笑笑的,尽是些亲近的话,还是这乐观豁达的少年模样。如此也好。没那么多来来去去的算计,只是平平安安地分开,就很好。她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只需要放开手,就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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