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皇城东,善王府。善王流霜闲闲散散地立在门前,似乎在看街景。这街上,倒是真有一景。善王府门前的马道上,铁衣宫卫排得整整齐齐。长戟迎着阳光反射出一片寒芒,像是森然的铁质丛林。每一支长戟之下,都立着一位面容肃穆的卫兵,玄铁甲发出暗沉沉的光。善王府门前的铁衣宫卫已经得令,倒戈向内,一手长戟,一手铜盾,将善王府正门戒严。从陈流霜的眼睛望出去,看到的是一片黑与白的队伍,前面又竖立着一排黄澄澄的金色盾牌,整个情形威武庄严,煞是好看。她看了一会,似乎很满意,扬起嘴角笑了笑,转身向府内走去。“殿下且慢。”
一声清朗嗓音传来,从铁衣宫卫队伍后面走出一人,大步向前而行。这是朱雀禁宫内廷局司律,姓王名蔚,据传出身于暗卫之流。人虽年轻,却着实有身好武艺,执掌朱雀禁宫内律所,司朱雀禁宫内刑狱等事。她领兵而来,心中有底,殊无惧色,开口敢喊善王一声“且慢”。眼看陈流霜停了脚步,她才又向前行,走到王府门前,和陈流霜一内一外相对。陈流霜虽从未与王蔚见过面,但看今日阵势,又听得声音年轻,心知是她来了。转身来时,就没有了刚才的安闲神色,取而代之是一脸清冷。打量来人,只见她发丝整整齐齐拢在头顶,戴定一顶薄如蝉翼的乌纱冠;着一身玄色官袍,小袖窄领,上绣着一只纹章斑斓的雀鹰;踏着双轻便软和的皮靴。腰间悬着一柄宝剑,垂下火红的穗子,坠着黄玉的珠子,格外显眼。陈流霜心中一转,已知说辞。“怎么?我善王府现今也归禁宫管辖了?”
王蔚淡定上前回道:“只因‘那件事’干系重大,不便声张,是以宫外的差事仍由内律所负责,还望殿下能体谅。”
陈流霜向城中央,朱雀禁宫的方向瞟去一眼。半云行事,越发不像话了。这么个粗陋的局摆在面前,但凡有心之人,稍微一算,便知其中离间之意。善王居族长之位,自是陈氏的定海神针。即便她陈流霜要夺皇权,也不会下作到这地步,用小侄儿的性命来施为。反观今日宫中作为,便可知半云失了分寸。真相尚不分明,她竟已如此闭塞视听,不顾一脉血亲,贸然使宫卫大举招摇过市来戒严善王府。如此混闹上门,恰似市井中无赖顽徒行径,哪有个皇家风范?待此事了结,必要那陈半云还一个道理来。王蔚本待公事公办,带着在宫中查事的态度而来,却不想善王不受词诱,拿出皇家威仪,傲然立着,双眼逼视她目光,一身威压如泰山盖顶,直迫得她低了头。耳中只听善王冷冷道:“司律还有闲情逸致,与孤打哑谜?什么叫‘那件事’?孤闻所未闻,有什么与你相谈的必要?”
王蔚身负皇命,倒也不甚畏惧,虽不抬头,却还口道:“善王殿下耳目通天,定然心中有数,就莫与下官卖关子了。”
陈流霜冷笑一声:“承你吉言。”
拂袖往府内去了。王蔚听了脚步声抬头去望,善王身影已绕过影壁墙。她微微蹙眉,下令铁衣宫卫看守王府四周,自己手按剑柄绕着王府缓缓行走,思考着与善王详谈的切口。陈流霜在书房内落座,心中还有些许怨怼。多年政敌,又是如此相近的血亲,至今也是她了解半云更多,半云却对她知之寥寥。又或者,半云意图借此机会磋磨一下善王府。呵,善王府自然不是任人揉捏的一股势力。陈流霜唤出暗卫,带口信去寿王府,要对寿王溯影道声谢。宫中出了攸关皇女生死的大事,又及时封住了消息,就连暗卫也不尽知。待长春宫解了禁令,才有只言片语传递到寿王府中。陈溯影听人回报,也一时没有更好的主张,却明白时间耽误不得,急使心腹来向善王府通了个风。幸好这决定做得及时。前来传话的暗卫才走半刻,铁衣宫卫已到府门。这半刻的时间,足以让陈流霜捋顺了事发过程,提前想到了宫中的意思,有了三分准备,站好了立场,不至于在内律所司律面前丢了威仪。道谢之意传达后,陈流霜又补上一句:“我看这事依然有蹊跷。背后之人意不在皇女性命,也不在离间计,倒可能是想搅乱京城。”
暗卫带了口信离去,陈流霜靠在椅背,眯起眼默默思索。若果真像她怀疑的一般,朱雀皇城暴露出的纰漏可太大了。是哪家势力能不着痕迹渗透进禁宫之中?莫非……陈流霜心中千头万绪,无处提起。想一阵,小憩一阵;提笔写写画画,却又撕了仍在一旁。神思渺渺,倒是也消耗得半日光阴。两日后的晚间,朱雀禁宫长乐宫内,云皇和公孙皇后并坐榻上,听着内律所宫差回报今日之事。那善王府中人等,都没有把铁衣宫卫封门放在心上。王蔚根据宫中规矩,限制善王府侍从们出入,并命令铁衣宫卫相随监视。没想到善王府侍从都一口答应,带着铁衣宫卫招摇过市之时,面上看去还与有荣焉。善王府日常的进出、采买、人情往来,在严密的监视之下看来,都毫无异样之处。王蔚甚至连出入的信件也打开看过,全无所获。京城八王府邸重地,不可直接进入搜查。王蔚不得其门而入,只得日夜坚守在周边,希望发现些蛛丝马迹,以助调查。公孙呈转头看向云皇,探究地问:“皇上,善王此举是何意?”
云皇眼前仿佛就浮现了陈流霜的面容,带着分讥讽的笑,正向她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么个促狭鬼,心怀叵测又不加掩饰,偏偏生得面容和自己相似。云皇想及此处,也有些头疼,答话道:“朕也不很确定。”
公孙呈想了想,又问:“那……善王府还要继续看着吗?”
云皇道:“流霜这人,一向难以捉摸。”
看似答非所问的一句话,公孙呈却一听就明白。云皇的意思是,以朱雀禁宫不变,应陈流霜的万变。反正陈流霜真正要做的事,要知道的消息,她必定有别的办法去解决。但对于朱雀禁宫来讲,既然封了门,那就封到底,掌握善王府的外围也是有用处的。公孙呈忽然掩口轻轻一笑。见云皇看了过来,他笑着道:“皇上少年少欢愉,此时却突发玩兴,还一发不可收拾了。”
云皇倒被他说中了一半心事,也是莞尔一笑。陈流霜自来不服皇权,自有庞大势力。自从半云做太子时,她就没少明里暗里地表态,讥讽半云不如她,对宫中规则极尽藐视。半云少年时,也曾为此恼恨,却无计可施。到了后来,自己登临上位,方知她无非是吃不到葡萄便说酸,倒说得真切,直让许多人都信了这话。她平时太过张扬,一旦宫中有变,她必然脱不开嫌疑。虽然她有表态事不关己的意思,但半云索性当做不知,借此机会多敲打几下,免得让她忘记了谁才是九凤金椅的主人。凭陈流霜的智计,不出数日,定然也能想到这节。到时候,真想看看陈流霜愤恨却无奈的样子。半云这几日来因女儿们病情,一直心有郁结。今日与流霜略一交手,稍胜一筹,些许满足感令她扫去阴霾,舒展了眉眼,又似平日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