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的冒险产育,陈流霜对他威压过,也好言相劝过,他深知其中隐忧重重,只是抵死不应。妻夫两个剑拔弩张的气氛到了最后,连陈流霜也有些无奈,只得道:“若你不做,你便睁一眼闭一眼,容我外出走得远些,再找个合作的。等我处理好了,这府里也有个王储了……你放心,仍是你的女儿。”
白冬郎心中难过,妻主明确表态要另找目标,而他只能默默包容。看她的意思,待孩子出世后,是要去父留子。虽然不道德,但陈流霜做事从来如此。他自己不应,却管不得别人。白冬郎已不记得,到最后他花了多久的时间去考虑,才拉开陈流霜书房的门扉,平静地说:“殿下要出远门,容我送一送吧。”
于是陈流霜令他排了饯别的小宴。宴后的红烛之下,罗帐之中,他已经觉察不对,却不知自己亲手倒出的那杯酒是如何被换掉,成了一杯药的。原来哪里有别的目标,哪里是要外出寻觅,她陈流霜从一开始便设了这连环的圈套,只待最后赚了他钻进来。有一便有二,再二可再三。开始几次,都是用了药,直到白冬郎不堪数次失控的折辱而屈服,妻夫两个才开始正式合作,为这个孩子的孕育而努力。白冬郎深恨自己过往的疏忽、失控和屈服,他此时此刻只愿陈流霜可以平安度过这遭,只愿明日朝阳还能映上她的沉静容颜。忽而屋内一声儿啼,清音嘹亮。仕女撩开门帘,大声向白冬郎喊道:“侍君!殿下平安!”
白冬郎心中一松,向女娲神像又拜了三拜,哽咽道:“多谢女娲娘娘保佑!”
在侧侍君搀扶之下起身,顾不得膝下痛楚,走向产房门前。稳婆有些犹豫:“侍君,男子浊气不可污染产房……”只听帘内陈流霜嗓音虽然有些虚浮,但仍带着一贯的坚决:“住口,让侍君进来。”
白冬郎听得这声,才完全放下了心,走向床前,泪水渐渐模糊视线,颤着声音道:“殿下,不可再有下次了。”
陈流霜虽在产时多受了些苦,但在黄御医扎针通穴,全程照顾之下,还算有惊无险。眼见白冬郎紧张痛楚,心中柔情溢满,点头道:“自然不能再让你担惊受怕了。”
善王母子平安,喜报照例入宫。昏暗天色之中,夜间凉风习习。云皇听得善王果然又诞一儿郎,并非女嗣,心中大畅。先吩咐下去重赏了黄御医,又微笑着携了身旁公孙呈的手道:“给善王府贺喜之事,还要皇后费心了。”
公孙呈柔和地笑道:“本是臣侍分内之事,特劳皇上惦念,实是惭愧。”
恰逢宜瑶今日也和母皇父后在一处用的晚膳,听闻此事喜上眉梢:“这几年好几位妹妹弟弟出生,将来可要热闹了。”
公孙呈皱皱眉,向女儿道:“又讲这贪玩惫懒的话。”
宜瑶本就觉得父后严厉,这么一声截住话头,也有些讪讪的。应了一声,随即不大甘心地驳道:“父亲,万事须张弛有度嘛。”
公孙呈却不落了她话里的陷阱:“你现今要学的甚多,只想着玩耍,怎能成器?”
宜瑶想了想,认真向父亲回话道:“父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若我身边热热闹闹,岂不是因我为人贤明之故?若我只是一味贪玩,笼络些狐朋狗友,得来的热闹也不是真心,一时便散了。父亲看,是不是这个道理?所以热闹未必是坏事。”
公孙呈扬了扬眉,没想到这小人儿道理还不少。他转头望一眼云皇,只看宜瑶这话在云皇心中能激起怎样的共鸣了。云皇听了这话,细细一想,便招来宜瑶抱在身前,道:“那你可知,怎么变得贤明?”
宜瑶点了点头,道:“多才为贤,自知者明。当时时自省心中所想,与自己对谈,查漏补缺,不断完善所学,以才致用。”
云皇面上露了笑,公孙呈也回以一笑,真有些天伦之乐的气氛。云皇又问:“若有一人多才更胜于你,该当如何?”
宜瑶一边考虑一边回话道:“天下能人何止千万,我必不能超越所有。若有人才干卓越,我当敬之重之,以礼待之,以利固之,也要以力制之,使其才为我所用,以全我志也。”
宜瑶的心志和本能,恰似许多长辈所说,颇有高祖陈翩之风。当年雁北飞勇不可当,公孙蒙势力最广,权子臻满腹珠玑,方馥机巧跳脱,每个都有着陈翩无可比拟的优点。但从始至终,都是陈翩立于无可动摇的领袖之位。当年麾下诸侯,莫不为高祖敬贤任能不拘一格的过人气度感染,均认为她是裂周乱世之中力挽狂澜之人,凤袍加身乃是众望所归。比之裂周乱世,现今贺翎表面富足。实际上云皇自知,由敬宗建立、由她费尽心力维持的制衡之道,早已摇摇欲坠,一旦崩塌,后果不堪设想。而宜瑶会不会成为统领贤能的中兴之帝,打破制衡之道,在风口浪尖逆着狂澜踏出新的道路来?公孙呈也惊讶于女儿心胸竟然如此,倒是要刮目相看。他最近与皇上距离又近了些,妻夫之间的微妙情怀多了一层,也重新打理了心绪。他的女儿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天地。而他的天地中,始终有他那亦妻亦主亦君王的云皇,还要和他互相扶持,过完一生的岁月。现在看到女儿成长,公孙呈已不再是徒增伤感,而是带着骄傲,满怀希望想要去接纳女儿的将来,正视那些陌生的亲近和疏离,使自己真正无愧于她叫的那声“父亲”。宜瑶转头望向双亲欣赏和赞许的目光,回以甜甜的笑容。在她小小的心中,也已经懂得母皇的顾虑和选择,明白母皇频频与她姐妹三个问话的意思。身为皇子,谁不想做那个天下唯一的太子呢?先做太子,再做皇帝,将星月流转凝于指尖,随手指点山河,便是天下巨震。为所欲为的权力诱惑就这样摆在面前,谁能不动心呢?但是现今,天下仍是母皇的天下。宜瑶在长乐宫和未央宫中,多见父后和母皇论事之时的态度。父后的智慧和决断只是一种参照,最终要不要定案,还要看母皇。她想,母皇决定太子,便是决定想要贺翎展开一个怎么样的未来。那么,她就是她。不更改,不藏私,把自己的志向和野心展现在母皇之前,让母皇来评断,她是否是母皇想要的那个未来。若果然是,那么她想要之事,都要实现。陈流霜将第三位儿郎的名字取为“逸飞”,取逸兴神飞之意。从这个名字看来,善王兴致高昂,未曾出现之前各家揣测的失望之相,反是胸襟又见开阔了许多。善王府为小逸飞做九日宴时,礼部尚书张正彬手持黄封御旨,脸上带笑,前来善王府宣旨。原来礼部为小郡主拟了封号“玉昌”,带有兴盛之祝福。云皇大悦,连夸这封号不错,马上就圈定了。陈流霜虽不是最佳育龄,但这一年来得蒙黄御医精心照管,生子之后未曾虚弱,恢复很快。配上那副雍容气度,整个人显得富丽华贵。倚靠床头随意一坐,倒有着几分以往少见的悠然之态。听闻此封号,她便是一笑:“倒让皇姐恭喜起我来,不是我该恭喜皇姐么?张大人回宫交差,只说同喜同喜,便是我的意思了。”
她讽刺宫中见她又育男儿,都在看她笑话。张正彬只当听不懂,脸上挂着喜悦的笑:“皇上与善王殿下真是姐妹情深,下官夹在中间,倒是碍事得多。殿下还请宽心,休养得宜之后,何愁不能再为皇上助力,姐妹同心呢?”
陈流霜听她撇清得冠冕堂皇,倒是真的笑了:“我还道礼部是群昏了头的,怎么还有你这个知趣儿的?倒是鹤立鸡群一般。”
张正彬笑着自嘲道:“鸡群里哪会有什么鹤来,不过空有点出头的心,没缩起脖子罢了。”
陈流霜倚在床上笑得肩膀都颤了,半天才说了句:“张大人着实可爱,竟让我没什么话说!罢了罢了,皇姐恩典,我自是诚心谢过的。席前略备薄酒,恕本王不能相陪,大人多饮几杯。”
张正彬笑呵呵道:“多谢殿下赐酒。”
告辞而去。陈流霜心情舒畅,脸上笑出一片红云,转头望向枕边小床上熟睡的幼子,目光中爱怜温柔之色表露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