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破门愣住了。他确实被这个问题惊到了,因为,这是以前的道士无论如何都不会问出来的问题。人生在世只百年,何谈神仙千年之修?树木精怪修炼千年方得大乘,即便有资质优越的,也得七八百年,人生在世,能活到一百岁都是难得,要以凡人之境踏足仙道,何其难也?这些道士们虽然追求的是成仙之道,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们不得不直面一个问题。即便他们有多少的神通,有多大的本事,到头来,终究逃不过时间的碾压和折磨。当然,干他们这一行的,都有些延年益寿的法子,可再怎么延,也只是往已经燃烧殆尽的烛火之中添加木屑罢了。随着年迈,人对道的感受会逐渐提升,但肉身的腐朽和大脑的迟钝,却是他们这些老者们想尽办法都无法阻拦的事情。人生,只有这么短,可成仙路漫漫。既然如此,我有什么追求道的必要吗?放在古代,道本身就是人的一种美好遐想,真正羽化登仙之人,基本上都是身怀大气运之人,如张破门这种情况也算是其一,只能说修仙真的是一件很看运气的事情,说的是缘分,讲的是规则,以常人去悖天命,实属痴心妄想,最多也就能做到这些老头这个程度了。张破门环顾四周,除了端坐在他对面的那三位之外,基本上所有人都仍旧停留在凡人之境,连道之境界的边都摸不着,这位神情已经有些痴呆的清华道长,更是如此。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他的表情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清华的嘴唇微颤,表情显得得意又悲哀。得意的是,这场论道,张破门必然会失败,悲哀的是,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瓶颈卡的越久,道心越容易蒙尘,那时候,要想踏足所有道家之人的梦想境界,便成为了遥不可及的梦。魏老和宋略对视一眼,在他们这些外人看来,这一场论道到这时候便已经足够精彩,张破门的表现确实让人眼前一亮,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可就在这时,张破门的话,却如同雷声,震耳发聩!“我以为是什么厉害的问题,想不到清华道长竟然为了这种事情困扰许久,以至于无法达到道之境界!”
张破门猛地一拍餐桌,眼中精光爆闪,让众人不由得抬起头来!之前议论的三人顿时一惊,尤其是那位辈分最高的,在听到张破门喊出道之境界这一词之后,更是瞳孔微缩,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难不成,我看不透此子之气,是因为,他已经超越了我的境界!”
这个想法一但出现便难以抹去,在老者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好小子,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那你来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清华浑身颤抖,一半是气的,一半却是激动。张破门并不理会他的挑衅,而是将语气放缓,端起酒杯,向前递给清华。在他眼中,一抹白色闪烁而过,他接下来要说的,不仅是他自己的答案,更是书中仙的答案。“所谓仙道者,在场诸位,以为如何?”
“是缥缈于云端,不韵世间烦恼者?”
“是谈笑于鸿儒,居于金殿碧鸾者?”
“是云游于千里,只手翻山倒海者?”
“亦或是,清华道长所想,如吕祖那般,悟得浑身通透,羽化登仙开天门也?”
“错,大错特错!”
张破门将本应该递给清华的酒水向下倒去,随即震声道:“我非道人,却能比道人看的更为通透,所谓凡人之仙也,不经百般磨难,不经平起波澜,即便飞升,也绝非仙也,无非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有些手段的人罢了。”
“我有一友之先生,历经祖脉遗落,如你所说,人生在世只百年,但若平生善报,走入轮回,前缘便得以延续,但他却摒弃这样的机会,自行水解于冥河,解化一生功力,愿借此超度万千恶鬼。”
张破门长出一口气,随即叹道:“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道,这才是真正的仙。”
众人闻言默然,清华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张破门,想要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出一丝破绽,亦或是欺瞒,但他发现,他做不到。因为那是真正的叹服。是对他心中仙之大者的尊重。“反观清华道长,不,在座诸位,你们每日含辛茹苦,修行练功,难道为的,就只是一时登仙的缥缈吗?”
张破门将目光投向面前的清华,露出怜悯的神色。“小辈以为,人生在世只百年是不假,可为此感到苦恼,何尝不是一种世俗?”
“追求千年道行,何尝不是妄图长生不老的鄙态?”
“会为此而感到苦恼之人,也配称作仙人,配称作道者吗!”
张破门的一番话,慷慨激昂,震地有声,那清华脸色由赤红变为灰白,整个人都猛地坐在地面之上,好似被人当头一棒重重砸下,一瞬间便失了神采。在场的道人们也面面相觑,有人愧疚,有人愤怒,还有的人,则陷入了深思。今日,他们都被这个小辈上了一课。魏老从未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他看向坐下来的张破门,眼中满是惊异和不敢置信。这小子,论道竟然能将首都的大家都辩驳的哑口无言?此子在这一行上,必然要掀起大风浪了!作为生意人的宋略和魏老怀抱着同样的想法,此时的他看着张破门,却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心悸的感觉。还好,当时他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和张破门联盟,而非打压他。可他注定是无法在这一滩浑水中停留太久的人,他是一条逆流而上的鲤鱼,只等着跃龙门的那一天到来。而他手中,以利益和人情所构成的锁链,又能约束在这条游鱼多久呢?众人心思万千,先前一直在偷偷讨论的三人组中,那个年纪最大的,却突然站起身来,做了一个让众人都有些惊讶的动作。他朝着张破门鞠了一躬。“小辈唐突,恳请先生能告小辈天上之名,为何许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