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姨娘,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乐仪好端端地在府中,怎么又能失踪了?”林邦彦似乎有些厌烦地看着她泪痕遍布的脸,虽说钱姨娘本来生了张还算耐看的脸,却无奈年纪渐大,色衰也是常理,再加上不是每个女子哭起来都是西子再生般惹人怜爱,叫他看了更是心烦。
似乎是被林邦彦不耐烦的语气惊了神,钱姨娘赶忙掏出帕子来擦干了眼睛,匍匐在老王妃脚下,嗓子眼儿里虽然止住了哭腔,却仍然是微微颤抖的声音。
“今儿早上,妾身起来,打算叫乐仪一同来荣景堂请安,可她的院子里头却没有服侍的丫头,妾身见了,觉得有些蹊跷,便直接入了乐仪的闺房。谁知……谁知闺房中空无一人,乐仪也不见了……”
林弦歌在她断断续续哭诉时已经向老王妃磕了头问了安,此时在老王妃的安排下坐在了一旁的绣凳上,淡然自若地啜了一口福儿端上的茶水道:“不知钱姨娘可曾派几个丫头在王府中找找?兴许三妹妹早就起了,在王府中转转,也未可知呢。”
她方才瞥了一眼林邦彦的神情,却是兴致缺缺的模样,而老王妃端坐在正中,扶着额角微合双目,便只得接过话头来,好不让钱姨娘无人理会。
听了她的问话,钱姨娘忙接口道:“不会,妾身仔细瞧了乐仪的闺房,妆奁盒子是打开的,架子上还搁着水,像是乐仪昨夜卸下妆束时的杂乱模样。妾身猜测,乐仪便是那会儿失踪的……”
没成想这个看上去娇怯柔弱的妇人,却能从林乐仪的房间中得出这一番条理分明的结论,林弦歌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了起来。本以为只是个寻常哭哭啼啼伤神失智的女子,却不曾想这般惊惶下,也能有此反应,果然王府中的女子,个个儿都不是省油的灯。
“来人,叫上几个小厮和守卫,在府中各处四处搜寻。”老王妃算是听明白了,她张开眼,气定神闲地对着屋里头的丫鬟吩咐着,“另再叫几个人去王府正门侧门各处询问,看是否有见过三小姐和她的贴身丫头出府。”
钱姨娘听了,忙对着老王妃磕了结结实实一个响头道:“多谢老王妃。”
“一天天的,也没个省心的……”老王妃撑着头,在一旁伺候的福儿见了,忙挽了袖子替她揉按头部。这话虽然听上去是抱怨,林弦歌却能从她的神色中看出,老王妃是真心地在担忧着林乐仪。
毕竟这府中的孙辈,已经去了两个,林乐仪平日里虽不算出众,却也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时常逗得她开怀。
林邦彦却从鼻腔中出了一口气,举起茶盅一饮而尽,对着老王妃行了一礼道:“母亲,咱们王府大,兴许她就是早起了在府中转一转,或是采花,或是玩野了,一会儿就能找到了,母亲不必太过忧虑。如今朝中事务繁多,儿子还有要事,就先行告退了。”
老王妃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先离去,又让丫头把犹跪在地上抹泪的钱姨娘给搀了起来。
谁知,林邦彦一只脚刚刚踏出荣景堂内室的门,还未走到院中,便见一个丫头匆匆忙忙地跑来,险些一头撞在林邦彦身上。
“放肆!这王府中的丫头,怎么都这般莽撞不规矩!”林邦彦及时地后退了一步,见那丫头心知自己犯了错,小心翼翼地福了福,怯生生地要替自己辩解。
“王爷恕罪,奴婢只是来通报个消息给王爷和老王妃……前头,出了大事了!”
林邦彦皱着眉道:“何事?”
这会儿,他脚步一转,那丫头也跟在他后头进了荣景堂,见了老王妃,行了个礼便惊慌失措如连珠炮一般道:“老王妃,王爷,前头有人,将三小姐送回来了……”
她一句话未曾说完,眼神却有些闪烁,口中打了几个转也没将余下的话给说出来。
钱姨娘却急了,她一把上前攥住丫头的手摇晃道:“快说,乐仪她可还安好?是谁将她送回来的?她先前又去了何处?”
丫头低下头,似乎是不敢直视钱姨娘焦灼的神色,吞了口水嗫嚅道:“三小姐人倒是没事……只是……还须老王妃与王爷前去看看才好……”
虽说的是林乐仪人没事,但后头这句却又有些不一样的弦外之音。老王妃与林邦彦对视了一眼,便由丫头和林弦歌搀扶着,连同惊惶的钱姨娘一同匆匆赶向王府前院的正厅。
正厅中已经有府中的几个老妈妈在其中,见林弦歌等人来了,纷纷行礼福身,让出一条道路来。只见厅内的客座上坐着个身着半旧布衣的男人,他须发半白,虽面貌也算整洁,却显然是个一贫如洗的平头百姓。
“这是我们王爷和老王妃。”一旁的老妈妈拉了一把那男人,对他使着眼色。
男人也不算愚钝,忙起身行礼道:“见过王爷,老王妃,小人乃是京城人士,姓荆,名才生。”
老王妃瞥了他一眼,由林弦歌扶着手坐在正位上,缓缓道:“荆先生来王府,所为何事?可是与我那孙女儿乐仪有关?”
还不等男人开口,一旁的老妈妈似乎生怕他说出什么难登大雅之堂的话来,便凑在老王妃耳边轻声道:“老王妃,是这么回事儿。今儿早上,这个不知哪里来的人赶着个牛车在咱们王府门口叫门,开了门,说是他一早遇到了咱们府上的三小姐,特地送回府中来的。方才奴婢们也看了,三小姐倒是没受什么伤,只不过……只怕已经失了清白了……”
“什么?”
老王妃大惊,却也不想声张得满室都听见,便也压低了声儿,除了老妈妈和她身边服侍的林弦歌外,旁人都听不到。
“乐仪在何处?我去瞧瞧她。”
老妈妈叹了口气道:“三小姐只怕是受了惊吓,奴婢们见她衣衫不整,想要替她洗脸梳头换一身儿,她却不让,这会儿正让三小姐的丫头陪着在她自个儿院子里呢。奴婢看,不如先叫钱姨娘过去瞧瞧,三小姐的事另说,这个姓荆的,才是不好处置呢。”
听了她的话,老王妃也觉得有理,便抬了抬手示意钱姨娘过来,跟她耳语了几句,便见钱姨娘顾不得什么礼节矜持,匆匆小跑出了正厅。老王妃叹了一声,这才转向那自称叫荆才生的男人道:“荆先生将我府中的孙女送回,江夏王府自然感激不尽。只不过……”
她话音未落,林邦彦却有些怒了。他贵为江夏王,在这等平头百姓面前自然是端着极大的架子,横眉倒竖道:“本王的女儿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会被你遇到?还不快说实话,是否是你这等宵小掳走王府小姐?”
荆才生却不吃他这一套,他搓了搓两只宽大污黑的手掌,嘿嘿笑道:“横竖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姑娘,原本她说自个儿是江夏王府的三小姐,我们哥儿几个还不信呢。谁家的好女儿大半夜的流落在街上,衣裳破破烂烂,身子也软得爬都爬不起来,她身边那个丫头也是一样的光景,要不是我好心将她送回来,只怕不知叫谁再占了便宜去呢!”
“什么?”林邦彦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本以为林乐仪只是不知为何在府外遇了意外,不成想这男子口中说出的,却是这副不堪的模样,登时心中火气上涌,“放肆!空口白牙的,休想辱了本王女儿的清白!定是你这等乱民,行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似乎是生怕那荆才生说出更加不堪下流的话来,林弦歌作为一个闺阁女子,本就不便见外男,老王妃携过她的手来,低声道:“弦歌,你先回内院去,此事交与我和你父王就是了。”
林弦歌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分别向老王妃和林邦彦行了礼,这才离去。临走时,她特意看了一眼那显然与林邦彦岁数差不多大的荆才生,露出了一抹无人见得的笑容。
她离开正厅,却并未回自己的院子里,而是独自一人向着林乐仪的小院中走去。还未进院门,便听得一阵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她面露淡笑,气定神闲地掀开帘子,走进房内道:“祖母让我来瞧瞧三妹妹。”
林弦歌的声音虽不是清脆利落,只是淡淡的,却不知为何,原本哄乱成一团的室内却因她的一句话陡然静了下来。她四处看去,只见林乐仪蓬乱着头发,一张脸没有上妆,有些泛黄,而她身上也只着一件雪白的中衣,手中捧着屋子里头摆设用的青瓷花瓶,似乎正要砸在地上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林弦歌嘴角噙着一丝淡漠的笑意,却将脸转向了一旁的钱姨娘。她和两个丫头正合力拦抱着林乐仪,无暇答林弦歌的问话。
而林乐仪却放下了那个小巧的瓷瓶,她不知从哪儿生出了一股怪力,硬是从钱姨娘和丫头的手中挣脱了出来,直直地冲向了林弦歌,似乎要将她撕扯成碎片一般来势汹汹。
“贱人!林弦歌,你这个贱人!你竟敢害我——”
林弦歌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举止,身子一歪,轻巧地闪到了一旁道:“我只是来瞧瞧三妹妹身子可有恙,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失心疯?那倒是大事了,不如我去禀报祖母,看看是否要将三妹妹送去僻静些的地方养养才好。”
她的话让钱姨娘心中一凉,赶忙将犹在张牙舞爪的林乐仪抱住按回了床榻上。她转脸看着林弦歌,那张苍白淡漠的脸上看不出是否是玩笑亦或是威胁,只是带着几分并未深入眼底的笑意,左眼下的那颗红痣却如同一丁点火光,将她的整张脸都映照得明媚透亮。
这位长宁郡主……绝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钱姨娘顾不得去深究林乐仪的指证,而是紧紧地护住怀中的女儿。她虽没见过许多世面,却能看得出,林弦歌的眼神绝不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那般锋利和狠戾,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她后背生出了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