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我成亲,不就不用去那劳什子北狄和亲了?”
他说得轻飘飘的,仿佛一句不经意的玩笑之语,满屋子都寂静了片刻,之后才听到林弦歌的一声轻笑。
“呵。”说不上是嘲讽,还是根本没有当真,同样如同鸿毛散入空中,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沈长渊总算意识到自己对于婚姻盟约的态度似乎太过于轻浮,听到林弦歌的声音,这才正了正自己的脸色,指尖抵在下巴上道:“我不是与你玩笑,再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他的笑容志得意满,林弦歌却有些诧异。说起来,她与靳令台这些天商议的里,的确忽略了这条路子。若是她抢在萧逸之和完颜真之前定下亲事,和亲的事,自然不可再提。都仰仗东晋严苛的民风规矩,婚姻之盟约都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下之后便不能轻易更变,不仅不能一女许两家,就连未婚夫亡了的女子,也要守孝几年才好再许人家。
为何没想走这条路子……是因为,林邦彦已经被萧逸之收买,没有他的准许,京城中无论是谁来提亲,他都不可能应下。
只是……听到沈长渊说出成亲二字,她竟没有一丝反感……
林弦歌微思片刻,自嘲地翘起嘴角道:“既然沈小将军已经知道我的处境,就不必如此戏弄于我了。”她与靳令台所能做的,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敲定在去北狄途中劫人的计划,靳令台另一面向远在故乡的靳家人传信,寻求更多支援。
“小丫头,不要硬撑。”沈长渊眉眼一弯,瞧着那紧紧皱着的秀眉,忍不住又将指尖抵在她冰凉的额前,“这种事,你一个人应付不了。”
林弦歌这一回没有拂开。她意味不明地注视着沈长渊那张似乎随时都桃花灿烂的面孔,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声。
“不信我?”沈长渊垂下手,微微侧首道,“总之,这几日你就好好在家中待着,到时候,你就信了。”
他的语气十分笃定,林弦歌却依然带着几分犹疑的神色。沈长渊不再多言,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小院。院内新种下的墨梅树恰好花开,风吹过的时候,一朵娇小的骨朵拂过他的侧脸。沈长渊伸手捻过,凝视了一瞬,将花骨朵儿放入袖中,飞身离开。
仿佛为了应验沈长渊的话,三日之后,果然有个惊诧了全府的消息传来。
那一日,林弦歌正与老王妃、林乐仪、陈侧妃、林骏德并几个姨娘夫人在荣景堂内叙话儿,忽然一个前院的小丫头来传话儿,神色十分慌张。
“老王妃,郡主,陈侧妃,前头有宫里的人传旨来了,王爷已经带着世子接旨去了,让奴婢来请老王妃、郡主、侧妃、姨娘们一同过去跪谢圣恩呢。”
一行人匆匆忙忙随着那丫头前去,心中却都有几分疑惑。江夏王府虽是个异姓王府,自林邦彦闲赋在家不出征之后,便少有圣旨来传,即便有,也只是些面子上的赏赐等等,这般郑重其事的传旨,已是数年没见了。
赶到前厅时,只见一个太监模样的人举着圣旨,林邦彦与林翰飞跪在地上,众女眷也纷纷跪在他们身后。
再看去,太监身后又有一人踏步而来,正是萧逸之。他虽着太子朝服,有几分威严,但却不似平日里那种温风细雨的温和模样,眉宇之间隐隐有着冰冻之色。
“恭喜了,江夏王。”萧逸之上前来将林邦彦扶起,却是沉着脸道喜,“本宫奉父皇之命来传旨,如今旨意传到,还请王爷好好准备。”
女眷们纷纷一头雾水,唯有林翰飞暗中侧过头来,望向林弦歌的方向。他的目光中含着一丝忧虑,却又顾及着太监和萧逸之在场,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林邦彦的面色也同样不好,却是在那太监的注视下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来,命自己的小厮打赏了他,才起身道:“有劳太子殿下。今日之事……改日还须商议一番,望太子殿下还能拨冗才好。”
萧逸之微微点头,转身便离开。那太监也面带喜色地又恭喜了林邦彦一番,也随着萧逸之一同离开。
片刻之后,王府众人齐聚正厅,老王妃坐于上首,接着是林邦彦等人依次排下。鸳鸯与纤云因只是夫人,只得站在角落中,鸳鸯倒不在意,只是好奇究竟是何事需要兴师动众,纤云却是恨恨地咬着樱唇,指甲险些都被折断了。
“究竟陛下有何旨意,要将这么些人都叫来?”老王妃皱着眉头一一扫过两个姨娘并角落中一脸不满的纤云,不屑地转过脸来直接问道。
林邦彦同样锁着眉头道:“方才……宫里的公公传旨来说,陛下为咱们王府赐了一桩婚事。”
婚事?
众人面面相觑,唯独林弦歌似乎想到了什么,蜷缩在厚实披风中的手指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知是给……翰飞,还是弦歌和乐仪?”老王妃有些诧异。林翰飞的亲事,林邦彦早已经定下了秦家秦婉慧,只是碍于王氏的热孝在身不好办喜事。但若是有了皇上的旨意,那就不同了。
“陛下的旨意,赐婚弦歌与沈鹤澜的次子……沈长渊。”林邦彦缓缓开口,满堂不闻人声,片刻后,只有素来行为举止不拘小节的鸳鸯笑了一声,脆生生道:“有喜事自然是好呀,只是不知,这位沈公子可得郡主的心?”
她站在角落,俏丽的脸蛋上满是笑意。林弦歌若是嫁了出去,便意味着她要履行承诺,将魏千与自己带出府去好生安排。
林邦彦却无心追究鸳鸯的越距,甚至举起一只手来止住了老王妃不悦的神色。他深深地望着林弦歌,却一句话都没说。
林弦歌送去北狄和亲,分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何生此突变?从萧逸之的脸上,他可以看出这绝非是萧逸之的安排,而是真正的皇上的旨意……那么皇上又有什么目的?沈家与林家同为东晋支柱的武将,即便林邦彦卸甲已有数年,手中的兵权却依然保留着,此时让两家联姻,皇帝是有心让他们两家联合,亦或是……相互牵制……
他猜不透圣上的心思,却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萧逸之商议,此时只得狠狠地按了两下太阳穴道:“弦歌,鸳鸯的话你也听见了,你意下如何?”
林弦歌却没有什么惊诧之色,她微微一笑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便由父母做主。如今更是陛下的旨意,弦歌自然无话可说,听凭陛下与父王做主便是,弦歌上一回……也是这般与父王允诺的。”
她的话暗指上一回书房中林邦彦找她说和亲之事,一句话噎得林邦彦半晌才缓过来。他鼻腔中呼出一口气,又颇有深意地问道:“你可认识沈长渊?”
还没等林弦歌答话,林乐仪就笑着道:“二姐姐自然是识得的,上一回百花盛宴,祖母的寿宴,咱们都瞧见二姐姐与沈家少爷搭话了呢。”
“京中谁人不知沈将军的大名,那位沈少爷,弦歌也是识得的。”仿佛根本没听见林乐仪别有用心的挑拨,林弦歌大方地承认道。她的心中仍然有些疑惑,萧逸之今日带着怒意来宣旨,足以说明这并非萧逸之的计策,那么沈长渊又是如何说动高高在上的皇帝,赐下这一桩于东晋而言,并无什么好处的婚事呢?
众人之中,老王妃是最为关心林弦歌的,她倒没什么心思在意父女二人间涌动的暗流,而是更关注这门婚事如何操办:“那圣旨上可有说婚期?若是开春之后,咱们王府便要准备起来了。说起来,这沈家也真是个不知礼的,就算有陛下作保,也当来王府上门先提亲才是。”
毕竟是王府小辈们中第一个办喜事的,老王妃心头总是有几分欣慰,看向林弦歌的目光也含了几许慈爱。
“陛下只说先定下,时日倒未说,估摸着也要开春之后再慢慢商议了……毕竟,弦歌今年才十四岁,出嫁还有些早。”林邦彦心中想的却是,这件事突如其来,若是能有几分回转的余地和时间,才好将萧逸之的计划继续下去。
老王妃口中说沈家无礼,不成想,第二日沈家便来了人。
来提亲,自然是由家中的女眷来说。沈夫人携着沈长漠的妻子莫氏上门。二人皆是寻常衣着打扮,看不出半分富贵人家的模样,笑意吟吟的,林邦彦也不好给人家脸色瞧,自己躲进了书房声称有政事,只请出了老王妃与林弦歌作陪。
“这位便是长宁郡主吧?”莫氏是个生性活泼的姑娘,即便已经出嫁为人妇,却依然是个爱说爱笑的人,老王妃德高望重不好直接开口,她便接过来率先笑道,“真是个好模样,怪不得我听夫君说,弟弟那日非要央着爹娘来提亲。”
林弦歌微微垂首,似羞怯一般地望了一眼老王妃,老王妃方才轻咳一声道:“这就是弦歌了。如今陛下赐婚,也是咱们两家的好事,是两个孩子有缘分。”
林家与沈家素来有怨,林弦歌不得不看着老王妃的眼色行事。好在老王妃不讲究那些官场上的仇怨,并未立刻落下沈家的面子。
沈夫人听了,也笑着点头道:“老王妃说得在理。长渊这孩子,说是对长宁郡主一见倾心,特意求了他爹去找陛下赐下婚事,生怕郡主瞧不上他呢。”
四人叙了一会话儿,无非是些寻常的寒暄客套,林弦歌也不多言,将一个待嫁姑娘的姿态做得十足,莫氏却待她十分热情,拉着她的手说长说短。
还未及二人离开,就见一个小丫头匆匆进门,行了一礼后便向老王妃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话。老王妃面色一凛,复又笑道:“实在是失礼,府中忽有急事,老身不能陪两位夫人叙话了。便由我们府中的侧妃与弦歌丫头陪侍吧。”
说罢,见二人点点头客套了一句,便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