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出却是令林弦歌有些意外。她吩咐冬渔请林邦彦来,无非是想看林管彤因闹事作乱受点小罚,如禁足、扣月俸一类的,给她添点堵罢了。如今林邦彦却要将她送去家庙,可见是真正动了怒。
京城中的世家大族往往在乡下或山中都有家庙供奉先祖或佛像,供后人每年一两次祭祀祈福之用。一个闺阁小姐,却被父亲送到家庙中静养,那必定是犯了大错或是命中带煞,这种名声传出去,日后婚嫁自然挑不到什么好人家,更遑论皇室中人。另外,林管彤今年也已经十五了,正是要定下婚事的年纪,在这个关头要离京一年,待回来后,可不就耽搁了亲事?
林邦彦发怒,自然无人敢劝,嘤嘤哭泣的林管彤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几个丫头拉走。
“本王教女无方,让殿下见笑了。”他微微平了心中的恐慌和怒气,向着萧逸之行礼道。
萧逸之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淡淡笑道:“无妨,本也是王爷的家务事。既然王爷府中事务繁忙,本宫也不叨扰,这便告辞了。”
说罢,林邦彦和林弦歌一起将他送出院门,临走之时,萧逸之却是回头看了林邦彦一眼。那眼神中似乎有着几分警戒,令林邦彦浑身一震。
“父王。”林弦歌微微蹙眉,看着萧逸之已然从侧门出府,林邦彦却仍然立在原地不动弹,轻声道,“大姐姐其实只是一时冲动,父王如此重罚,只怕母亲那边……”她心中不解,话却是站在林邦彦的角度来说。
林邦彦回过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若是别的倒无妨,只是不知管彤她到底是一时口快,还是真的……王家若是真的知道了咱们王府的事,只怕会有大患啊……将她送走,也算免了后患。”临走时萧逸之的眼神也必定是此意,王家虽明面上与江夏王府是姻亲,但却从来不是一个立场。
林弦歌还是有些不解。王靖贤虽然与林邦彦私交不多,但到底是他的岳父,王林两家平日里来往也不少,朝中也是常常相互提携。但今日听林邦彦的意思,却是极为忌惮王家的,这倒是她前世不曾了解的事。只是不待她多问,林邦彦便又叹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林管彤被送入家庙一事在王府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这一回,不仅王氏,就连老王妃也觉得有些不妥。林邦彦却不作解释,只在鸳鸯的院子和书房中停留,其他人一概不见,便是王氏在书房中哭得晕厥过去,也不曾搭理。
毕竟林邦彦是王府真正的主人,他不改主意,下人们自然迅速为林管彤收拾了行囊,连带着她的两个贴身丫头一起都被禁足在她自己的院子中,第二日便要启程,以防她私自逃了。
因林管彤触怒了林邦彦,众人自然也不会来这里讨嫌,纷纷避之而不及,就连平日里与林管彤要好的林乐仪也不曾来看一眼。夜深人静之时,人本就容易感伤孤寂,林管彤凭窗眺望夜色,鼻子一酸,竟是又掉下泪来。
这一日她不知哭了多少回,可是哭又有何用呢?她轻轻颤动的浓睫上挂着水珠,犹如楚楚可怜的小草上凝结了露珠,衬着她格外苍白的面孔,又是一副西子捧心美人图。
“郡主,郡主,王妃来瞧您了。”莺儿自然也是随着一起被禁足了,她远远地瞅见王氏从院子外头进来,轻声对着林管彤道。
按理说,被禁足的院子是不许进人的,但守门的不过是几个小厮,自然是不敢拦着王氏的。况且明日林管彤便要独自去家庙静养了,母亲来探也是寻常。
王氏匆匆地从门外进来,还未出声便上前将林管彤搂在怀中,细看之下,王氏一双顾盼生辉的丹凤眼早已肿得像个核桃,显然也是哭得狠了。再看林管彤脸上的掌印未消,红通通的还有些发肿,那双美眸也是哭得令人心碎,王氏不由得将她抱得更紧。
林管彤在母亲的怀中,方才还只是默默流泪,此时却是啜泣出声,单薄的身子轻轻颤抖着,很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彤儿……”王氏到底是多吃了不少盐的妇人,抱头痛哭只是一瞬,转眼便掏出帕子来净了面孔,轻轻拍着林管彤的后背道,“母亲今日替你求情,哭晕了过去,你父王却铁了心,不愿改变主意。我心中想着,不过是区区小事,哪里值得发这么大火?其中必定还有缘由,你快快振作起来,将当时的情景说与我听。”
林管彤还欲接着哭泣,但抬头看到王氏严肃的神色,不由自主地止住了哭声。她自小就听话,更是相信王氏聪明才智胜过自己,所以立刻便平静下来,努力回忆起白日的场景,一字不落地复述起来。
她虽然头脑不灵,但小时候诵读诗书也不算太差,记性不错,演戏更是一流,当下就一句一句将当时的情景活灵活现地说给了王氏,就连在场诸人的语气神态都没落下。
王氏听着,眉头皱得却越来越紧,素来保养得宜的光洁额头上也现出一道隐隐的皱纹。显然,林邦彦是被林管彤所说的那句话触怒了。说到底,林邦彦气恼的并非是林管彤,而是王家才对……
心中有了主意,王氏忽然冷笑起来,唬得林管彤一时之间也不知作何反应。
“母亲……母亲一定要救救我,如今弟弟不在,这府中人人都向着林弦歌,只有母亲能救我了……”林管彤却猜不透这一节,只当是林邦彦只愿让太子与林弦歌相处,心中十分不平,见王氏冷笑,越发委屈地哀声道,“去了家庙,我还怎么嫁给太子殿下……”
王氏怜惜地拍拍她的发顶,已经拿定了主意。林邦彦忌惮王家的原因她自然知晓的。她嫁入王府多年,一心一意为王府管家谋事,却也并未与王家就此切断关系,先前林思源一事,她就对林邦彦起了不满,如今又要把她仅剩的女儿也送走,那可就别怪她不念夫妻之情了……
“彤儿放心,明日你先过去,母亲向你保证,很快,你就能回家了……一切,都有母亲呢……”她低声安慰道,手中捏着的帕子却越发紧了,昭示着养尊处优生活的长指甲在掌心刺下了深深的痕迹。
不过一周后,府中就好像从未有过林管彤的痕迹。林邦彦似乎是对下人们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谈论明惠郡主的事,而府中其她女眷也只能在私下里谈论两三句。
荣景堂里,老王妃正带着林骏德练字,一旁陪坐的是陈侧妃和林弦歌。自那日寿宴之后,陈侧妃对于林弦歌十分感激,毕竟将自己唯一的亲子藏在院中不能见人,甚至多次受主母陷害,她心中不是没有怨恨。如今林骏德得了老王妃青眼,时时接来荣景堂亲自教养,让她大为欣慰。
“弦歌,那一日你父王如此动怒,到底所为何事?”虽然府中人有志一同地不谈林管彤,但老王妃显然是例外,纵然她提起了,林邦彦也不能拿她这个母亲如何。
林弦歌微微蹙眉,伸手纠正林骏德提笔的姿势:“其实,弦歌心中也疑惑。只是父王近日似乎心烦,也不敢多问。只待过段时日,父王心情好了,再想法子把大姐姐接回府来就是了。”
老王妃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着她,似乎是想从她身上探索出什么来,却并未出言,半晌,才低下头眯着眼仔细瞧林骏德的字。
“骏德这几日进步越发大了,字也写得有模有样,我看,很快就可学着作文章了。”她呵呵笑着,对着陈侧妃说。
陈侧妃也起身来看。林骏德是庶子,自己又常年被林邦彦忽略,自然也不会叫林骏德跟着夫子认真读书,林骏德眼瞧着已经过了启蒙的年纪,却因无人教而连字都写不大好。陈侧妃自己也并非才女,只能教他认字,读读入门的典籍罢了。如今老王妃请了人来悉心教养,却是有些晚了,林骏德如今的水准离作文章还远得很。
只不过她也不好拂了老王妃的意思,只笑道:“都是母亲教养得好,骏德成日里都嚷着要来荣景堂寻祖母呢,竟把我这亲娘都放在后头了。”
三人正说笑着,只见老王妃身边的福儿匆匆赶来通报道:“启禀老王妃,王府来人了,说是与王爷有事要谈。但王爷如今在书房做事,说烦请老王妃前去招待一会儿,等王爷忙完了再作打算。”
老王妃皱眉道:“王府?今日也不是什么节,怎么忽然就上门了?”但到底是姻亲,也算是一家子,就是礼节上也不好怠慢,“你去跟王妃说一声,与我一同去见客。”
王府正厅中,端坐着一个衣着华贵的贵妇人。只见她分明也是垂垂老矣的年纪,一张脸枯皱得如同失去了颜色的花朵,却还不甘心地化了个隆重的浓妆。她见门口来了人,冷哼了一声,翘起小指端起茶盅道:“老王妃,别来无恙。”八壹中文網
王氏搀着老王妃走进屋中,在椅子上坐下:“见过母亲。”
来人正是王氏的嫡母,王靖贤的正房夫人。她似乎没听见王氏的话,甚至扫也没扫她一眼,便径直探着身子向老王妃的方向笑道:“怎么?咱们既是姻亲,又是故交的,竟一句寒暄都不张嘴,是看不起我们王家,还是看不起我?”
老王妃这才看向王夫人。这王夫人与她年纪不差多少,当年都是京中的名门闺秀。只是老王妃好戎装武器,受了她和其他贵族千金的不少白眼和嘲讽,若不是做了亲家,只怕一句话都不会与她说。
“王夫人,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敢问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王夫人收起客套的笑脸,手指搭在桌面上轻轻叩着:“为何事?自然是为了我那苦命的外孙女儿。若是我不来,只怕她一个年轻姑娘家,还要受多少罪呢。听说,此事还是江夏王亲定的,我们老爷就遣我来问问,到底外孙女犯了什么滔天大罪,惹得王爷不高兴了?”
这幅模样,竟是来兴师问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