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椒园一楼宴会厅一侧摆着一张长桌，桌上除精致的三文鱼、牛扒、猪排外还有白脱蛋糕、计司条、香蕉饼和威士忌、白兰地、啤酒、苏打水、柠檬汁等。可谓是食物丰富，色泽诱人。
今儿的宴会大菜特地请了“富言亭番菜”包办，这家馆子主打“制法透味”，为的就是让华人食客吃起来不会因为血淋淋望而生畏。
顾月中学时原是学过跳舞的，可她那时不爱与男同学结伴练习，连带着就不太喜欢这个活动，再说平日里也没什么用处，到如今自然也就跳的不怎么好。
她懂得藏拙的道理，也不往舞池边上去，期初还默默的跟在陆之初身后，后来脸都笑僵了，乘着无人注意，悄悄溜到宴会厅外走廊东侧的一处小阳台上，安安静静的享受着白脱蛋糕和柠檬汁。
日子是一天凉过一天的，眼下早就没了太阳，她又穿的单薄，两三口汽水下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她这一个喷嚏打完，接着传来了一阵男子的低笑声。
将杯盘放到一边，她站起身来四下望了望，“谁？”
顾月所在小阳台对着椒园的后花园，花园里绿植错落茂密，她瞧着一个男人踩着草地从阴影里走出来，轻轻巧巧的单手一撑阳台栏杆，就翻进来到了她身边。
借着月色和灯光，顾月瞧着他的眉目，觉着他应该不是纯正的中国人，正寻思着自己接下来是说中国话还是英文，却听他缓缓吐出一口标准的中国话。
他扬了扬下巴，“你也不爱热闹。”这不是个疑问句。
自从出了福禄居那档子事儿后，顾月对除了陆之初、周天德此类熟人以外的男人多少都心存芥蒂，这阳台本也空间不大，她一个人的时候不觉如何，这会忽然多了个男人，就显得逼仄起来。本想转身就走，可忽然想起今晚的宴会上应该都是陆之初请来的宜川城权贵们，她叫陆之初一声叔叔，自是不应丢了陆之初的脸面，寻思一下还是搭了话。
“晚上好。”她问了安就伸手去拿一旁的杯盘，匆忙说了句“告辞”又回那个热热闹闹的小世界去。
陆之初这会正与朝仁大学的校长卡特·霍普在小椒园二楼的一个小包间里，他之前就发现顾月不见了，不过想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便没有寻找，这会坐在二楼顾月从外面回来，便叫周天德把她领了上来。
“跑哪去了？”陆之初伸出手将顾月拉到他身边坐下。
“看了会月亮，觉得冷就回来了。”
“这位是朝仁大学的校长mr.hope。”
顾月听他这样介绍，赶忙站起身来鞠了个躬，“校长先生好。”
“这就是我刚同先生说过的侄女，因着家中变故，错过了入学时间。”
这位mr.hope一脸的络腮胡，加之异常消瘦眼窝深陷，不免看起来苍老。顾月原来听说过他，也大概知道他四十来岁，这回见了面，顾月觉得说他六十似乎更能让人信服些。
卡特·霍普来中国快十年，期初是传教，后来受聘做了校长。国内的局势清楚的很，虽然心里未必看得上这些个军阀，但面子上总是要顾及的。“陆军长客气，开学也并不算久，既是军长的侄女，我会吩咐尽快单独安排个入学考试。”
上学一事似乎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定了，送走mr.hope顾月又开始担心起入学考试的事情来。
“你怕什么，与其担心考试不如这几日你好好想想要读什么专业。”
顾月拿起桌上的蝴蝶酥掰了一小块放到自己嘴里，“国文或者是外文吧。我总不能去学基础数学。”
周天德送了mr.hope走，再回来时手里端着一碗阳春面，他听顾月这样说忍不住笑起来，“我看数学就挺好。”
“我学数学是不行的……”
周天德将那小碗阳春面放到桌上，又用筷子挑拨起来让它凉一些。“其实随便你学什么，等你以后上完学，再给你找个好人家。到时候一生无忧不是挺好的？”
“我才不结婚。”
陆之初接过周天德都来的面碗，听她这么说“哦”了一声，“为什么不结婚？”
“我不爱跟人抢东西。”蝴蝶酥太脆，撒了些残渣到顾月裙子上，她站起身来理了理裙子。
这条裙子正式下午刚买的，她本来看中一条素净的连身半长裙，陆之初非说她一个小孩子那样穿不好看，最后还是按照陆之初的审美，买了件洋装，还特意带她去卷了头发，再配上个蝴蝶结，这会到像个大娃娃一般。
“结婚有什么可抢的？”周天德这会也无事，索性坐下来跟顾月聊起天来。
“怎么不抢呢？我做正房太太需要管家不说，以后丈夫若是要纳小，我不准会被说悍妇，我准了心里又不会好过，何必为难自己和别人？至于做小，我是死也不肯的。”
“要想一夫一妻你只怕要找家境不好的男人，他讨不起小老婆，也就相安无事了。”
周天德说完便笑了起来，没想的了陆之初一个白眼，“你跟她说这些做甚么，出去。”
看得出陆之初不是真的生气，周天德也并不在意，端着陆之初剩下的大半碗阳春面就走了。
“外面的东西不好吃吗？你怎么想起吃面？”
顾月觉得今晚的厨子应该是个顶好的，比老顾在时家里的厨子好，也比现在陆之初请的两个厨子好。
“不是我要吃，是他说我过生日非逼着我吃。”那个他自然指的是周天德。
“今天你过生日？”顾月有点惊讶，在此之前她真是一点都不晓得这件事。“你怎么不说呢？”
“说了你要送我礼物吗？”
“当然了！”
陆之初的外套早就脱了，这会衬衫外面只有一件未系扣的马甲，他一边听顾月说话，一边连钻石袖口也解开丢在桌上，把袖子卷了起来。“哦？你要送我什么呢？”
顾月看他丢的随意，心想着都是贵重东西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她欠身将袖口往一起拨了拨。“我得想想，你对我和二娘的恩惠太大了，我觉得送什么都拿不出手去。”说到二娘顾月想着她估计有一个多月没见过冯月珍了，还挺想的。
“那你好好想，想好了在送给我。”
“陆叔叔，我很久没见过二娘了，她现在好些了吗？”
陆之初实在厌烦冯月珍，巴不得将她就那么关在指挥部，此刻也就不愿接顾月的话，他呼的站起身来，对着沙发上的顾月伸出手去。“你会跳舞吗？”
顾月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会……但是跳的不好。”
挽着陆之初的胳膊从二楼下来，顾月在众人的目光里别扭的很，她小声对陆之初说：“陆叔叔，我真的不怎么会，万一踩到你就不好了……”
“你就是使劲踩我能有多疼呢？总不会疼过枪伤的。”
这话说的没错，被顾月踩一脚能有多疼呢？她简直是太瘦了。
“你受过伤？”
“流弹罢了。”一句话说的轻描淡写。
舞池里跳舞的人原本不少，这会瞧见宴会主人上场，都识趣的停了下来，三五成群的围站在舞池边上，看这陆之初和顾月。
他们走进舞池的时候上一支快三舞曲刚好结束，乐池里的乐队紧接着奏起了一支慢四舞曲，顾月听到音乐响起暗暗松了口气，慢四算是比较简单的一种，众人瞩目之下她不至于出太大的丑。
陆之初的舞跳的很好，顾月开始还挺紧张，几个八拍之后人也放松下来，开始有多余的精力闲聊。
“想不到陆叔叔的舞也跳的这样好。”
陆之初本就是揽着顾月的腰，这会倾了头去离她更近些，“你陆叔叔会的东西还多着呢。”
顾月被他吹在耳边的气息弄的痒痒的，不觉咯咯笑起来，“那你会骑马麽？”
陆之初带着顾月转了一个小圈，“你不会？”
“小时候我爹不让学，后来大了就把这个事情忘记了。”顾月莞尔一笑，眼睛弯弯的，露出一对酒窝很是可爱。
“若是还想学，我可以教你。”
“真的？”
“真的。”
顾月随着他的脚步走，竟是一步也不曾跳错。“陆叔叔，你能让我见见姨娘吗？我很久没见过她了。”顾月的亲娘生下她没多久就去了，打从有记忆起顾月就是二姨娘冯月珍带着，往日也会因为出游有些见不着的时候，但这次因着冯月珍戒烟，算是她们分别最久的一次。
一曲终了，四周想起宾客的掌声，顾月本就不大的声音顿时被淹没了。她跟在陆之初身边，对着那些夸赞她的人礼貌微笑，想着见二姨娘的事估计又会不了了之。
陆之初带着顾月在人群里寒暄了几句，又回到二楼的小包厢，这一进去，却是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小兰芝。
下午在百货公司时周天德不在，并不知道小兰芝与陆之初是如何相识的，刚刚陆之初带着顾月跳舞，副官报到周天德那里，说是有个名角亲自来给陆军长送票，周天德也不好怠慢，只得暂时请小兰芝到包厢里等着。
小兰芝衣着与下午初见陆之初他们时不同，她这会穿了一身杏色荷叶袖旗袍，领口零散的绣着荷花花瓣，显得整个人纤弱窈窕楚楚动人。见陆之初回来她起身做了个福，“陆军长，顾小姐万福。”
顾月虽然对汪博睿充满敌意，但小兰芝她还是挺喜欢的。冯月珍爱听戏，如今的名气大些的角，她都听姨娘念叨过。她俏皮的学着小兰芝也做了个万福。
“有事？”
陆之初大抵是跳热了，他解了两颗扣子，整个人往沙发上一歪，腿就翘到桌上去了。
“兰芝冒昧，想请陆军长和顾小姐赏脸听戏。”
陆之初十多岁便留学西洋，若说歌剧他倒是懂，但对戏说一窍不通也毫不夸张。
小兰芝手里拿着两张票，就那样伸着手站了好一会，陆之初不说话，顾月也不知道该不该接，一时间小包厢里三个人安静的出奇。
“你要听吗？”
顾月对这些咿咿呀呀的东西真是不懂，也没什么耐心，但她瞧着小兰芝期待的神色，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把票放下吧。”
小兰芝自包厢里出来，虽然还是眉目含笑，但心里多少有些气愤。
她虽然不是鼎有名的角，但在这宜川城那个不捧着她呢？今儿她瞒着汪博睿，拉下脸面巴巴的送了两张票给他们，竟然受到如此冷遇，小兰芝实在未曾料到。但她自幼模样生得好，一身的功夫是哭了多少眼泪，爱了多少打骂才练出来的，同时练出来的自然还有一颗审时度势的心眼。她打从第一面见到陆之初便心生欢喜，知道他是个军长更是不肯错过了。她保证，只要陆之初看过她的戏，以后的眼里心里一定会装下她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