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晚回来？”陆之初坐在大客厅里喝茶看新闻纸，听到小皮鞋的声音，就知道是顾月回来了。“手里又拿的什么？”
顾月今天着实累惨了，将手上一叠纸往茶几桌上一放，人就软绵绵的靠在小沙发里坐倒。“是招生劝告书。”
今儿一大天，顾月和隋定安被学校派出去挨家挨户的送学校的招生劝告书，遇到不识字的人家，他们还得一句一句的解释给别人听。
“读书还用劝？”
顾月叹口气，“我们是女校，招不到学生。我昨天还看到好几个女孩子在学校门口徘徊，可就是不进来！我还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呢！”
“让程妈给你拿瓶荷兰水喝？”
陆之初平日里并不怎么喜欢让顾月喝荷兰水，那东西甜甜的，又因为带着气儿，很是解渴，可他总觉得一个小丫头，肚子能装多少东西？一瓶汽水喝下去，哪里还有吃饭的地儿？顾月这么瘦，不吃饭可怎么长肉呢？可他今儿兴许是心疼顾月累了一个白天，打算恩准她饭前喝瓶汽水，没想居然被拒绝了……
“谢谢陆叔叔，不喝了。白日里最热那阵，小隋老师请我喝过一瓶杨梅味的荷兰水。”顾月眼神里带着些许的欢快和雀跃，“听说是新出的口味呢！”
陆之初把手上的劝告书往桌上随意一丢，那薄薄的纸张，飘摇了两下，终还是掉到地上去了。“你跟小隋老师相处的不错？”
“我年纪小，别人也说不到一起去，故而跟小隋老师熟悉些。”
“他家里还有些别的什么人？”
顾月隐约闻到了饭菜香，眼神忍不住就往饭厅方向飘，“那不知道，从没听他提起过。”
陆之初将雪茄放在烟灰缸上，站起身来将原本解开的两个衬衫扣子又重新扣好，“走吧，吃饭去。”
老顾还在的时候，因为不常在家用饭，几房姨太太们也并不算十分和睦，所以，各房都是分开用饭。顾月那时十分自在，高兴在哪里吃就在哪里吃，有时候她一顿饭甚至是坐在窗台上，一边看着小说一边吃的断断续续。
现在跟陆之初生活在一起，他不回来时她倒也落得自在，可是只要他在家用饭，就要求顾月必须同他一起在饭厅端端正正的吃。
“你还想上学吗？”陆之初给顾月夹了一筷子韭黄炒肉丝，悠悠的问了句话。
“当然想上了！”
顾月原来觉不出上学的好，如今她是做过工的人，有了对比自然懂得学生的妙处。
“那就回去上学罢。”
顾月期初听了这话异常高兴，可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可交不起学费。再说……我还得赚钱还陆叔叔您的钱。”
“你如今一个月两块钱，你知道学校里那些个教授每月多少钱吗？”
顾月摇了摇头，她哪里知道那些呢？
“名气大些的每月三百多，就算是少些的也有两百多块。”
陆之初看她夹菜的筷子一抖，接着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么多？”
“报告！”
顾月和陆之初一边用着晚饭，一边聊着学校的事情，饭才吃了一半，却被周天德一声洪亮的报告给打断了。
周天德不知是从哪里回来的，风尘仆仆，看到陆之初对他勾了勾手指头，快步走到陆之初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
顾月饶是坐的如此近，也听不见周天德说什么，只见陆之初摆了摆手，“再观察罢。”他顿了顿，又继续对着周天的吩咐。“朝仁大学的校长安排人送份邀请函。”
周天德领了命，自然不会多待，他一个人又要处理陆之初的公务，又要处理陆之初的生活琐事，一天里很是繁忙。
“明日你去辞职，往后还是得上学。”
顾月其人，原来十七年里生活的还算是自由，老顾不常在家，她很多大事小情也并不上告冯月珍，皆是自己做主。可就在最近，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冥冥中没那么自由。起初她归结为因为寄人篱下，心里多少有些顾忌，可现在她觉得并不是这么回事，明明就是这位陆叔叔，已经开始插手安排起她自己的人生了，顾月这样想着不禁心里带着些许逆反的意思。
“我若是并不想去上学呢？”
陆之初官场这么多年，什么眼色没见过，顾月这幅小孩子的叛逆模样他看的明明白白，也就起了淘气的坏心眼。“不上学你就结婚去。”
顾月万万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要如何接下去，只是“你”了半天。
“你什么，这会儿又不分辈分了？”
顾月到底年纪小，不太分辨的清陆之初是不是生气了，只得小心翼翼的寻思了半天，“陆叔叔，我是担心如果去读书就不能赚钱，反倒是，还得花钱。”
陆之初刚刚提的朝仁大学是所教会大学，学费每学期要一百六十块，而一等一的公立大学每学期学费也才三十块。若说差距，论师资公立大学其实并不差，最多就是住宿条件和伙食差了些，可是顾月又不住校，吃饭也大可以其他办法解决，所以原本她当初也是打算上所公立大学的。如老顾没了，顾月算是寄人篱下，学费的差距不说，她其实连继续上学这样的事都是没敢想过的。
陆之初三两下卷起自己白衬衫的袖子，露出精瘦白皙的小臂，他再拿起筷子时，用筷子轻轻敲了两下眼前的菜盘子，说了句“食不言”顾月上学的事就算是定下来了。
第二日上午，顾月听了陆之初的话，去学校将那份月薪两块的工作辞了。又与平日里还算关照她的校长老师道了别，她还特意去寻了小隋老师，只是很不巧，小隋老师这会正在给学生上课。顾月百无聊赖的从学校里出来，按照陆叔叔的吩咐，她这会还不能回家。
陆之初这人顾月一直觉得虽然不大好亲近，但也和蔼。这会她被一个小副官领着，站在陆之初门口听着他拍桌子教训人，倒也觉得新奇。
那小副官可能也没想到少将办公室里是这番情景，此刻那句“报告”他也不晓得应该不应该喊出来。
最后，还是陆之初大概是训的口渴，转身找水喝才看到门口的顾月。
“进来。”他这会心情不大好，语气也就硬邦邦的。
顾月依言进了屋，小副官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则是溜之大吉。
办公室不小，除了陆之初的大办公桌外，还有三城沙盘，外加一套实木茶桌，综合起来看，颇有老干部风范。顾月记得老顾还在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个办公室，但风格与现在可谓是天差地别。
茶桌前站着位二十岁出头的小青年，他这会满头满脸的汗，手里的拿着一方棉布手帕却是并不敢擦。
许是因为顾月，许是他刚刚已经训够了，陆之初喝完水再开口的语气倒是好了很多。“这回，我当你年纪小不懂事，但是下一次再犯我可不会给你老子面子。”
封时修刚刚被骂个狗血喷头，这会儿见顾月一来，陆之初的语气和态度都缓和起来，不觉心下有些感激顾月。
噗通一声，封时修直愣愣的就往地板上一跪，“再也不会了，往后我都不喝酒了。”
顾月被他这忽然一跪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乌溜溜的眼珠子在陆之初和封时修之前来来回回的转悠。
陆之初顶烦他这一套，不耐烦的挥挥手，“滚吧，留着你的膝盖跪你爹妈去！”
封时修手脚并用的出了办公室，临了还不忘顺手关了门。
“怎么生这么大的气。”顾月走在陆之初身边，歪头看着他。
见她歪着头，陆之初也学她的样子，“再不管都要上天了。”
原来是前两日封时修喝个大醉，年轻气盛与人起了口角，原本当时被两方的朋友劝住拉开了，可是回了包厢借着酒劲他越想越是不舒心，最后竟然追到人家的包厢去，进门掏枪把一个包厢里五个人全给毙了。
“你们这种人，杀起人来还真是……”
顾月也说不好究竟真是什么，但他这话说的陆之初却不大爱听。
“什么叫我们这种人？”
“杀的人多了，是不是就拿人不当人了？”顾月记得在老顾眼里，杀人这种事似乎也都是小事情的样子。
“小孩子瞎说什么。”陆之初轻轻地弹了顾月一个脑瓜崩，“走带你去买东西。”
陆之初因着今儿下午要带顾月出门，并不想过于引人注意故而并没有穿军装。可他的脸面实在长得太好，就算一套普普通通的黑色哔叽西装穿在他身上，也还是显得特别出众。
汪博睿正哄着新近小心肝小兰芝购物，远远的就瞧见了陆之初和顾月。
截胡这种事情，汪博睿平生也是第一次遇上。
那日之后他打听过陆之初，得到的消息越是多，他人就越是冷静，当初想收拾陆之初的心思虽然还是有的，但是万不能如从前一般明目张胆。所以他这会并不打算躲着走，反而是要去打个招呼。
他拦着小兰芝纤细的腰肢，老远就热情洋溢的打着招呼。
“哎呀，这不是陆军长！”
顾月寻声望去，见来人是汪博睿吓得她赶忙躲到陆之初身后，手里死死的抓着陆之初的袖子。
陆之初知道她害怕，将原本抓着他袖子的手轻轻掰开，温温热热的大掌将顾月的小手包住，才回了汪博睿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小汪先生好兴致。”陆之初戏谑的瞟了一眼小兰芝。他不好戏，所以并不认识小兰芝，但看她那眉目眼色陆之初也能猜个十成十。
“彼此彼此。”汪博睿这话说的不大好听，硬是将陆之初与顾月比作他与小兰芝的关系。
“初来贵宝地，晚上做东宴请宜川各位人杰，这会儿陪侄女逛逛，给她添置套适合的衣裳罢了。”陆之初侧头看了看顾月，有慢悠悠的说，“令尊晚上也是赏脸的。”
这句话在场四个人怕是只有顾月听不懂。
小兰芝心里盘算着这位陆军长究竟是个什么来头，竟然连汪博睿也没有看在眼里，打从一开始就称小汪先生，这会更是表明了他的局子上，汪家就只有汪老才能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