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秋天大昭发生了许多事情，斩叛贼，破敌军。
南安王率领一万私人府兵妄图自立，被圣元帝一刀立斩于马下，汩汩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裕”字大旗，叛军的尸首倒在了满是灰尘的地上。
三国联军，从未有过的联盟，换做另一个国家早已被长驱直入，但是却被大昭的圣元帝拦在了黑水城外，即使死伤无数，也没让敌军突破这个西北的重要门户，相比当年，圣元帝修长的俊美身影一如当年，天之骄子一般灼灼其华，还多了一分成熟和帝王气度，一人一刀，雪亮的光芒像流星一样照亮了天穹。
秋去冬来，千鸟尽藏。
联盟正式送上议和书。
回京之事也提上了议程。
时间一晃而过，十二月初一的时候，关清秋在房中看着外面的大雪，住了两个多月，她竟是有点不想回去的冲动。
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下起来了，鹅毛覆盖了一望无际的平原，所有东西都掩饰在了下面。
沈衍跨入房内，抖了抖斗篷上的雪粒，顿时在地上化成了一滴滴圆润的水迹，关清秋站在窗前，神情有些近乎于迷惘的惆怅。
沈衍慢慢上前，把斗篷掀开一半把她笼了进去，带着人体的温暖，关清秋回过神：“明日就要走了吧？”
沈衍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这个：“嗯，东西让人收好了吗？”
关清秋点点头。
沈衍包住她的手给她取暖：“中午给你煮糖水芋头。”
物资现在都很紧缺，沈衍也不想为了点吃食大动干戈，吃的喝的都是和军中一样的，就是这芋头，还是军中将领才能分到一点的稀罕东西。
好在快回去了，不然沈衍真怕上官容营养跟不上来。
关清秋目光从外面移到他身上，笑了笑：“好啊。”
沈衍看她不想说话的样子便不再开口，目光从她秀美流畅的轮廓移到眉眼，弧度温婉的眉毛下是黑白分明时常带着倔强的眼珠。
这双眼睛以前时常让他又爱又恨，恨时想把人撕碎了吃掉，爱时又恨不得把人放在手心里时时护着。
远离京都后这双眸子多了几分温顺，有时候他心中暗暗想着，就像是猫，炸毛的时候什么都暴躁，被捋顺了毛什么都好说，当然，这种话他是万万不敢让上官容知道的。
他不自在的咳了咳：“最近腿还酸吗？”
女子孕时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适，上官容虽然并没有像大多数女子一样呕吐，但是腰酸背痛之类的是免不了的。
沈衍前些日子忙着战事，一直都忽略了，前几天晚上起来时发现这件事，关清秋在床上睡的极不安稳，一只手按在腹部，一只手攥住棉被，好似很难受的样子。
沈衍把她上身半拉在自己怀里，光洁的额头上布满冷汗，比平时脆弱多的样子看的沈衍眉头紧蹙，他这么多日竟然都没发现，让她就这样独自熬了这么多天，他轻轻拧了热毛巾过来帮她擦拭额头，双手轻轻按压上官容的双腿，看那眉宇微微舒展开时，心中柔情不自觉蔓了出来。
关清秋闻言一笑：“还好。”然后又低头俯视着外面一尺多高的雪地。
沈衍眉眼一竖就像发作，日日都睡不好还说没什么，但是触及那眉宇是这股气又不知不觉的散了。
这个人儿，怎么就这么拧呢？
这么……别扭，偏偏自己……这么喜欢。
叮叮咚咚的旋律从关清秋手下流出，这首《江南调》是南方的的曲子，沈衍以前还是王爷的时候听还是侧妃的佳贵妃弹过，曲调缠缠绵绵，情意万千。
当时沈衍听了不过尔尔，他和谢晋等人说白了是一种人，外面再俊美贵气，内里喜欢的是大漠黄沙，夕阳古道，而不是小桥流水，晓风残月。所以即使谈的再好，也不过是对牛弹琴。
但是今天他听得很入神，不是因为关清秋是他喜欢的女子，而是听感觉，多了那么点，别的味道。
……明明是最寻常的曲子，却不是南方的轻柔，没有沉溺于繁华的欢欣，像是融合了戈壁千里，细听有一股说不出的苍凉，像是冷眼，像是……不屑……
一曲过后，沈衍看到的不是江南的繁华夜景，而是乞丐沿街乞讨，苦工挥汗如雨的场面，一股淡淡的悲凉不由自主的升起来。八壹中文網
“好！”
里面两人俱是一愣，因为这话不是沈衍说的。
门口卫娘子推门进来，抱拳出声：“望圣上和姑娘恕罪，我是来禀报军务的，没忍住就在外面听了起来。”
沈衍摆了摆手：“无事，坐下吧。”
卫娘子依言坐下，面色板正。
关清秋打量着她，军中唯一的女将军，可谓是个铁娘子，话极少，赏罚分明，可谓是深受士兵爱戴。
这几个人，包括卫长虎，赵清风都是沈衍的老部下了，因此没有那么多规矩，只是谢晋和赵清风在沈裕叛乱是不知所踪，至今生死未卜。
她在打量的时候，殊不知卫娘子也在打量她，别人不知道，他们几个副将却是明白，这女子不是圣上带来的侍女，哪有侍女天天什么都不做的。
甚至她还有几次看见圣上端茶递水的，让她内心颇为惊讶，沈衍表面上待人和气，温和又有礼貌，但是内心的傲气可没有少半分，何曾为个女子做到这个份上，简直就是言听计从的地步，别说贵妃了，就是当朝皇后她也是相信的。
之前她还颇为不赞同，圣上多骄傲的人啊，怎么为个女子就变了，为着这个，她一直是能避则避，以至于二个多月除了公众场合，这还是两个第三次见面，第一次是沈衍来时他们几个副将一起去接驾，第二次是黑风城楼合奏《大昭镇灵歌》，第三次便是今日了。
她一直不认为那样磅礴大气的曲是个嫔妃之流能写出来的，今日却是有些相信了。
她禀报军务后看着关清秋。
她性子直，直接开口道：“姑娘好琴艺，一曲《大昭镇灵歌》不知让多少男儿涕泪横流，我今日来是想见见姑娘，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做作出这样的曲子，如今看来是不必了，姑娘好气魄，好心胸，卫某甘拜下风。”
她说完就走，沈衍和关清秋只看见她离去英姿飒爽的身影。
半晌，沈衍扶着额头无奈道：“呃……朕这个下属，性子就是这样，直来直往。”
关清秋愣了一会儿，半晌也是‘噗嗤’一笑，沈衍这几个下属真是各有“特色”，谢晋作为他的兄弟，样貌俊美的几乎有些邪气，说是“色艺双绝”也不为过，卫长虎看着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偏偏在战场上多智如妖，卫娘子跟男人一样豪放洒脱，赵清风她虽然没看过也听了许多他的“风流”事迹。
翌日，大军南下，圣元帝班师回朝。
随行的有苏星沉的五千铁骑，还有黑风城随军护卫的一万大军，虽然北疆那边议和，但是也要防着他们狗急跳墙，卫长虎让卫娘子跟着护送沈衍回来。
大军行走了足足两千里路，到京都外是已经是晚上了，不急在这一日，沈衍下令原地扎营，第二日一早再开宫门。
他们生了火，沈衍脱了铠甲穿了一身便装，身形修长，脸上白净，关清秋坐在火堆旁突然笑了起来，沈衍转头笑问：“笑什么？”
他平时做事老成，现在年纪也不过二十五，正是少年郎的年纪，旁边的卫娘子跟他说着军情，附近的侍卫不知道看了多少眼。
关清秋不语，眼中的笑意却更浓了一些。
沈衍看的心痒，突然侧脸上去“啾”了一下，关清秋坐在旁边一言不发，脸上像白玉在烧一样，耳根微微发红，沈衍心情极好的在旁边帮她烤东西，十一不知从哪里打来的一只兔子，被他烤的焦黄一片，腿部甚至微微流油。香气熏得旁边的士兵都偷偷咽了咽口水，沈衍笑骂了声：“没出息。”
他分了百十个人出去打猎，然后在肉上面抹了盐，又放了些孜然之类的作料上去，用小刀削下来之后一片一片喂给关清秋。
关清秋耳根发红，侧了侧脸推了他一下，她可不像沈衍一样，那么多人看着也能视若无睹。
沈衍微微笑了笑：“你们下去吧。”他转向关清秋眼中笑意弥漫出来：“现在行了吧。”
关清秋这才拿过来吃，沈衍给她擦去嘴边不小心沾上的油：“多吃点，你太瘦了。”
关清秋吃了几口，就放下了。她一想到明天就要回去就没什么胃口，宫中不止有太后，淑妃，还有一大堆美人宫嫔，一个个还喜欢往她面前凑。
她丢下手中竹签：“睡吧。”
关清秋虽然眼睫盖了个严实，但是手却握紧了又松开。
沈衍跟着她走进帐子里，看她的样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沈衍无奈的揉了揉眉头。
两人和衣睡去。
第二日一早，帐外便等着几辆大马车，为首的九角雕龙，宽大无比。
两人走下马车时已经在了清昭殿前，清淡的香气一如往昔，什么都没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