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京尘抢先回神,一个箭步冲上前护住齐九歌,叫道:“郎兄且住!”
原本郎思聪就未曾想要与他分出生死,制住齐九歌后便已散去法相金身。随着他呼出一口悠长气息,狂舞的血红袈裟渐渐平息下来重新罩住他黝黑健硕的躯体。齐九歌失魂落魄,手中长枪抓握不稳,哐当掉落在地。自古武人最重气节,更何况这些个天之骄子,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主?他宁愿在战斗中被活活锤作尘泥,却断然接受不了对方仅用三个字就让自己主动放下了武器。像王京尘这等市井小民,若是在争斗中占了点优势,定要牙尖嘴利一番说些杀人诛心的话。然郎思聪是何等高风亮节的人物,生怕他就此种下心魔、影响到日后修为,主动开口宽慰道:“兄弟年纪轻轻已经半只脚踏在瑶光境的门槛上,这等天分实属罕见。只是小僧取了个巧,以佛门戒律化去你身上杀伐之气,自然也就没了争斗之心,你我本就无冤无仇,恕小僧擅自避战了。”
齐九歌身处其中,知道即使自己全力施为恐怕也伤不到这和尚一分一毫。如今对方这般言论也是谦和有礼,给自己留足了面子,心中那股悲忿顿时散去大半:“大师修为高深似山海,齐九歌拍马难及。这一阵是我输了!”
苏洁实力低微,先前怕被波及早早跑开老远,见雷声大雨点小,片刻之间双方已经偃旗息鼓。又探头探脑溜了回来,再次拿出狐假虎威的派头,色厉内荏道:“见识到我师兄的本事了吧?还是乖乖跟我们回去一趟吧,免得白白丢了性命。”
事实摆在眼前,王京尘仅剩的一丝侥幸心理随着齐九歌的战败而破灭。毕竟猎神司凶名在外,如果有可能的话王京尘是断然不肯和他们扯上关系。但一番接触下来,他也琢磨出了一些别的味道。首先郎思聪宅心仁厚是在明面上的。这和尚修为高深莫测,浑身透着股慈悲意味,绝不是滥杀之徒。再就是苏洁这小丫头,拳脚稀烂,除了清丽面容和一颗赤子之心别无任何可取之处。猎神司不是给人耍子的地方,这种高手配菜鸡的组合明显就是护着某位大人物的千金体验生活来了,行事应当慎重,多半不会将自己当大萝卜草草砍了。话说回来这丫头年方二八,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要是能趁她涉世未深骗她定下终生,或许真个可以少奋斗不少年。苏洁眼瞅他目露贼光,眼睛在自己身上滴溜溜打转,心中一阵恶寒,忙又往郎思聪身后藏了藏。“九哥不必担心。郎兄说的没错,我这两日确实遇上些怪事,还得仰仗猎神司的各位解惑。事情尚无定论,郎兄…还有苏姑娘,只是邀我回去验明身份罢了。”
苏洁见王京尘言辞恳切,还肯定了她的作用,心生欢喜,将本就不甚饱满的胸脯拍的啪啪响,冲齐九歌保证道:“这位军爷,放心将你兄弟交给我便是,本姑娘保证不让他受一点冤枉。”
话说到这份上,齐九歌只得跨向一边让出道路,又一把捉住王京尘,低声嘱咐道:“你先行一步,我回营搬了兄弟们随后就到。切记不该说的不要乱说,如若他们想屈打成招,你便大声喊叫,我带兄弟们劫你出来。”
王京尘心说整个边军就属你修为最高,尚且不是郎思聪一合之敌,他们口中那个司相又不知强过郎思聪多少。暗暗打定主意即使被活活打死也要一声不吭,省的白白搭上兄弟们性命。他这样想着,打算招呼几人赶快上路,毕竟问题出自他自个儿身上,早出结果早解脱,这种生死掌握在别人手中的感觉着实煎熬。只见郎思聪忽的收起笑容,扭头向着远处望去,仿佛目光穿透山峦落在某处。随后是齐九歌,动作与他如出一辙,只是面上明显多了些惊恐。几个呼吸后,王京尘正要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突然整个山谷剧烈震颤起来!漫山遍野的鬼哭草齐齐发出尖锐呼啸,狂风夹着落叶劈头盖脸卷过,连天空中厚厚的云层都被劈开一条巨大裂隙!苏洁本就身材娇小,体柔身轻,竟被掀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滚。好在多少有点武艺在身,没有摔坏筋骨,只是被坚硬的山石擦破些皮。她本就不是娇气小姐,一骨碌爬起用手掸去灰尘,尴尬道:“我的天,好大的声势,这是地龙翻身了吗?”
“不,是司相出手了!”
此时安南城的百姓已经乌泱泱涌到街道上,好奇又敬畏地看着城门前凌空而立的身影。这世间有太多狂妄骄横的人,有太多个“天下第二”,但他们在向世人展现自己的强大实力时永远走不出那个中年男人的阴影。毕竟夜行卫只有一个,司相只有一个,楚玄铮也只有一个。自他之下,众生平等!楚玄铮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平平无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刚那惊天动地的威能与自己无关。在他的拳头前方是一尊极其抽象的东西。那东西本体依稀能看出是一只虫子,瓜子型的身体圆润鼓胀,布满锋利尖刺。身侧长满了蚰蜒般又多又长的触手,正以惊人的速度疯狂伸缩着,所过之处小到杂草土块,大到古树城墙尽皆被它的触手卷了放在背上,而后与它融为一体。等走到安南城外百米处时已经成了个高达百丈的庞然大物。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如同遇到岩浆般翻腾、溶解着,最终化为不详的黑色,变成它的一部分血肉。随着它的呼吸,庞大身躯上显现出密密麻麻的气孔,以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则排列着。无数匪夷所思的东西正争先恐后的从气孔中伸出,有长着尖牙的花朵、瞪着血红眼球的残肢、甚至是半具黑山羊的身体,这些东西往往来不及掉落就又飞快幻灭,重新开始下一个轮回,显得十分诡异。“这就是蝜蝂,你们中原怕是难得见到一次。但在这黑山里却是遍地都是。”
蝜蝂是一种南方常见的小虫,天性怪异,会把在路上看到的东西捡起来放在背上,越背越多直至把自己压死。开口的是一位颓唐老道,满脸写着行万里路的疲惫,他高高坐在安南城的城墙上,与立在半空的楚玄铮相映成趣。古旧道袍早已被浸湿,还不停的有水从中渗出来一直顺着城墙流到墙根上,留下一道道火烧般的痕迹。楚玄铮见多识广,自然是认识的,感叹道:“世人皆叹蝜蝂痴愚,负累一生死于无名。今日竟出了个此等异数。”
“这畜生得了玄婴神的神迹,肉身不灭,我在山中与它斗过一回,确实难杀。只是没想到把你都惊动了。”
“我若再不来怕是整个黑山的龙脉都要被它偷去据为己用了。”
楚玄铮感受着它身上远古苍茫的气息,不得不叹服玄婴神手段奇绝。这蝜蝂得了不灭之身后抢先盗了一片天机,将自身存在彻底遮蔽。而后就在黑山中不断蚕食大梁龙脉,若是真叫它将龙脉蛀断,玄婴神失去镇压定然直接降临在大梁疆土上,此等后果过于骇人,不堪设想。好在梁帝感应到南方龙气紊乱,及时派了楚玄铮来一探究竟。老道士摆出一副看热闹的嘴脸,玩味道:“现在龙脉已与它融为一体,司相打算如何处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