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环绕间,三位青年站在雨间脸色各异。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王京尘额头布满细汗,干笑着分辩道:“郎兄你说笑了。哪有死人还能如我这般行动自如的。你就当我昏迷时做了噩梦,胡言乱语吧。”
雨珠落在郎思聪的光头上,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滚落。“京尘兄弟,不对。”
郎思聪眉头紧锁:“兄弟,初见时你身上伤势颇重,现在看来却好了个七七八八,似乎暗合玄婴神的特点。你与为兄实话说来,莫非修了玄婴神的什么邪法?”
王京尘心中一惊,急急在身上摸索个遍,发现其所言非虚,原本足以致命的伤势竟以诡异的速度恢复了。他放慢了手上的动作,一边检查着伤口一边思考对策:此等异变必与先前经历的怪事有关。他分明记得在那诡异石棺中困了十数年,醒来时却似乎只过去一两天,而先前袭击自己的黑山羊们确真实的流走了十几年的岁月,这中间要说没有神明的影子鬼都不信。只是他想不通是谁治好了自己的伤,是玄婴神还是那道光?它们又有何企图?王京尘向郎思聪站立的方向偷瞟一眼,血红袈裟无风自动,似乎只要说错一句便会有雷霆手段从袈裟下冲出将他就地正法。“郎兄,我不知道。”
权衡双方实力后,王京尘只得选择实话实说:“或许只是这山洞有甚古怪,能活死人、生白骨,郎兄若是认准了我是那什么玄婴神的信徒,便就地将我格杀算了!”
郎思聪自然不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见他说的坚决便不忍相逼,沉吟片刻安慰道:“兄弟莫要委屈,或许是小僧多心了。不过事关重大,还是得验上一验,还兄弟你清白之身。”
“如何验得?”
“司相大人正在安南城内,任何邪祟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苏洁此刻显得有些畏缩,从郎思聪咯吱窝下探出半个脸来:“你与我们回去,一验便知。”
夜行卫司相楚玄铮乃是大梁夜行卫最高统领,掌管全国鬼神杀伐之事,皇权直属,一人之下!这等大人物一旦离开梁京定然是出了不得了的事儿需要他去挽天倾。其中关节王京尘自然不曾知晓。不过他此时也没那刨根问底的心思,见暂时不用再死一次了,激动道:“郎兄你放心,我是个道士,若是真侍奉了那些怪力乱神,便请三清祖师降下一道雷法劈杀我!”
“哦?兄弟师门何处,说不定我们还有几分前缘。”
郎思聪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王京尘边走边说。十五年前,有位牛鼻子老道突然出现在安南城郊,自己搭了个茅草屋潦倒度日。所携之物唯有一块牌匾、一个孩童。这孩童是他在梁京一口枯井中捡到的弃婴,井中共有大大小小五个孩子,仅剩这一个还喘着气儿。老道将几具尸首挨个葬了,感叹人命如浮尘,便了给他“京尘”这个名字。至于那块写着“乾元观”的牌匾则被挂在茅草屋上,老道说人在何处,山门便在何处。于是王京尘十岁这年在这牌匾下磕头拜了师父。老道士不通丹道,也不会掐算,一本《太上感应篇》研究了一生也没甚心得。能传授给徒弟的本事不过洗衣做饭、劈柴生火。了不得设个地笼、挖个陷阱,捕些虾蟹兔子解解馋。至于拳脚功夫、道法神通,自是没有。也就在王京尘磕头拜师的同年,老道士身上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状况。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泉眼,汹涌的海水每时每刻都在从他口中涌出,其中夹杂着淤泥、藻类,甚至是活的鱼虫!刚开始还仅仅是弄湿被褥的程度,大约十天后,水已经漫出茅屋,顺着青石板铺出的小路流淌出去,所过之处腥气熏天,草木枯萎。终于在一个乌云蔽月的晚上,老道士悄然离开茅屋,消失在十万里大山之中。就像他来时一样,找不到任何痕迹,只留下一个徒弟守着乾元观的山门黯然神伤。王京尘将这故事娓娓说了,引得二人一阵唏嘘。苏洁挥手抹去自家脸上雨水,大大方方道歉:“小哥你也是个苦命人,先前吓唬你是我不对,小妹给你陪个不是。”
“我们先前见过的古神信徒哪个不是怪模怪样、狂暴嗜血。小哥思绪清晰、仪表堂堂,必不会与他们为伍。”
郎思聪见她越说越自信,似要当场将王京尘放了,连忙打断道:“只是事出有异,还是得请司相看看,免得兄弟你吃那邪神算计。”
说罢当先昂首向前走去,以示对他没有戒备之心。王京尘知他磊落,收束思绪跟随上去,哪成想刚迈出一步却结结实实撞在了郎思聪的后背上。只见小道上傲然立着一名昂藏大汉,披盔戴甲,泼天大雨中竟未沾湿一片,身后披风受真气鼓动猎猎作响,手中长枪寒光逼人、蓄势待发,一双虎目炯炯盯着郎思聪。“夜行卫好大威风,想一个招呼都不打,直接从我边军中拿人吗!”
原来前日齐九歌回营后迟迟不见王京尘踪影,四下问了都不曾见他回来,料他是独自进了山。齐九歌恐他有失,赶忙取了披挂,点上一杆长枪前去寻找。正巧听见猎神司要拘了王京尘去审,心中大急,索性亮出洞明境巅峰的实力就要强行抢人。大和尚似乎未觉他滔天战意,和和气气拱了拱手:“这位兄弟勿急,在下猎神司执事郎思聪,京尘兄弟身上有些误会,恐涉古神,需要请司相亲自解开。我此番请他回去也只是例行公事,耽搁不了几多时间。”
齐九歌抱拳回礼,气势却愈发强盛,不卑不亢道:“大梁边军巡林卫指挥使齐九歌!各家有各家规矩,还请郎师傅随我回营,待我与将军通报一声,取了口令再行定夺也不迟。”
边军内部虽然糜烂,好歹懂得“自己人容不得外人欺负”这一点,先将王京尘赚回营去,随便找个借口打发了这大和尚便是。若他真个不识抬举,难道边军的枪棒是摆设吗!所谓泥塑的菩萨还有三分火气,这边齐九歌心中算盘珠子都快崩到郎思聪脸上了,饶是他性子宽厚也自心底生出一丝恼火。“你这少年郎本事不小,脾气更大。与你好声好气说不通,只得叫你见识金刚手段!”
说罢双眼微阖,庄重结了个佛印,登时一股金光冲天而起,瞬息间凝成一尊八臂金刚的虚影悬浮在他脑后。佛家自有修行妙法,不可强行以武夫境界蔽之。齐九歌直视那足有九丈高低的金刚像,感受到如山岳般磅礴的压力向自己袭来,便知此人实力恐怕远在自己之上。正待他积蓄力量欲冲上前去放手搏杀。只见郎思聪双目张开,其间金光喷吐,双唇轻启,梵音浩荡:“戒杀生!”
顿时,齐九歌只觉浑身真气如潮水般褪去,像兔子遇到天敌般缩回丹田处再也无法运转。他不是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只是仅凭三个字便摆平一名饱经厮杀的洞明境武人实在过于惊世骇俗。齐九歌见鬼般死死盯着郎思聪庄严肃穆的脸孔:这和尚究竟是何修为?莫非……三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