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大军连夜火速开拔,往居庸关方向疾驰。
土木堡的石屋内,司礼监执笔大太监王振尸体躺在里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朱祁镇让内阁首辅曹鼐修书一封,盖上玉玺,派遣两名服侍王振的宦官充当信使,跟随瓦剌使官,送给也先。
信中写了,漠北大王的封号,容后再议。不过大明已经感受到了瓦剌的议和诚意,不日就会亲派使团,与瓦剌商议议和事宜。
信的内容真真假假,透露的信息是诚心议和,但又不想给封号。这符合大明朝臣的一贯作风。
不过以瓦剌太师也先的才智不难看出,明军是欲扎营清水河畔,修整完毕,与之再战。
天赐良机,也先料定明军会驻扎在清水河,他收到信后,率军埋伏在清水河一侧,待明军立足未稳,骑兵冲杀过去,一举歼灭之。
如果对手还是昨天的那个大明天子朱祁镇,也先此举已经成功,他会带领瓦剌军建立颇天大功,全歼大明十万精锐,斩杀大明朝臣无数,俘虏大明皇帝,在青史上真真正正的一战留名。
然而朱祁镇不再是原来的朱祁镇了,瓦剌军在埋伏了一天一夜后,还是没有明军的动静。
也先预感不妙,立马率军奔向土木堡,结果明军早已人去堡空。
“密探何在?”
“明军的动向呢?”
…………
亲眼所见,朱祁镇真是受不了。
打仗带这么多文弱书生干嘛,一个个整的马不能骑,刀不能拿的,还要亲卫护着,影响急行军的速度。
士兵们口干舌燥,士气低落,行军速度缓慢,与朱祁镇原本想的急行速度,差了好远。
朱祁镇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披着厚重的金甲,亲自骑马,为的就是以身作则,鼓舞三军士气,却被这些随行的文官给耽搁了。
瓦剌的骑兵像一阵风,随时可能刮过来,对着大明军队的屁股来上一刀。
“宣英国公。”
朱祁镇也没办法,前世他带过几人的小队,可没带过十万的大军啊。
很快英国公就拍马赶到,“陛下……”。
看着朱祁镇身披厚甲,亲骑马背,英国公心里就觉得欣慰。果然老朱家的儿郎没有孬的。
“张帅,能不能再加快行军速度?”朱祁镇问道。
这声张帅叫的英国公心里舒坦极了,但行军速度这个问题上,英国公又愁眉苦脸起来,“陛下,这已经是最快的行军速度了。大军人多,人员构建也杂,没法像老臣当年打河北时,轻骑快速挺近。”
“还有多久到居庸关?”
“如果是老臣当年率领的军队,只需两日就可赶赴到居庸关。”
人上了年纪,就喜欢废话,吹嘘过往,朱祁镇只能再问一遍,“张帅,我们如今的大军,要多少时间才能到居庸关?”
“老臣预计,四日之内可到达。”
朱祁镇说道:“瓦剌骑兵速度可不慢啊。”
“这点陛下尽管放心,老臣已安排驸马都督井源担任右将军,点军三万,随时为陛下断后。”
井源这个人,不管是原主的记忆里还是如今朱祁镇,都对他印象很好。幼年读书,酷爱习武,青年投笔从戎,用兵如神,骁勇善战,凭个人军功娶的嘉兴长公主,按辈分是朱祁镇的姑父。
大军尾部交给他,朱祁镇放心,就算瓦剌追兵到来,井源也能保证朱祁镇安然进入居庸关。
朱祁镇心念道:井源姑父啊,不是我不想快啊,是这帮混蛋走的慢啊,如果瓦剌追兵到了,你要给力点啊。
朱祁镇发现自己变的胆小了,前世拿着ak—12真刀实枪的突突,从来没有产生过害怕的感觉。难道是被潜意识里的全军覆没影响,被自己孱弱的躯体影响了。
朱祁镇被英国公安排在中央的文官队伍里,不过他看见这帮在马背上半死不活的酸秀才就脑瓜子疼。
朱祁镇让樊忠点上十来个精兵亲卫,护卫着自己,往大军后方的井源部队走去。
此时后方还非常的安全,朱祁镇估摸着瓦剌大军还在清水河畔埋伏着,他想见见井源这名骁将。
封建礼节繁琐,朱祁镇在军队长龙边行走,沿途看见皇旗的士兵们纷纷下跪行礼。
这一跪,后方士兵就会被堵,耽搁行军速度,朱祁镇直接让樊忠把皇旗给收了起来。
此时此刻,什么事都大不过行军速度的重要性。
英国公不负百战将军之名,十万大军摆成的长龙,井井有条,越过辎重部队后,朱祁镇一行人来到后方部队长阵中。
后方三万军队,士气虽不高,但阵型不乱,尚有一定战力。
朱祁镇暗赞,井源果然名不虚传。
“驸马都尉井源何在?”
樊忠派遣两名亲卫,一路向尾喊了过去。
这个年代又没什么通信设备,打个手机,发个微信什么的,只能靠喊。
没多久,井源拍马赶到,当即下马,跪膝,“参见陛下。”
朱祁镇下马,虚扶道:“右将军快请起,军中不必多礼。”
井源感激,“多谢陛下。”
皇帝亲自下马做扶手状,给足了井源的面子。
井源正值壮年,精神抖擞,留着几缕长须,虽说是个武将,却又有几分文人的气息,是个中年帅哥,当年嘉兴长公主嫁给他,一点都不亏,可惜朱祁镇家的大姑姑给他留下对年幼的儿女,就早逝了。
井源他提醒道:
“陛下,后方凶险,您还是尽快回中部军队中去吧。”
“无妨,十万大军不管前后,皆是朕的军士,朕都要巡视一下。”朱祁镇回道。
昨日听闻天子亲手敲碎王振这个阉官的脑门,井源内心直呼畅快,陛下终于醒悟了。
今日再看见陛下穿甲亲巡后方,井源之前藏在心里的不满,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朱祁镇当头,井源落一个身位,两人骑马在后方部队巡视着。
“井将军,就现在的局面,如果由你在居庸关防守瓦剌的进攻,你当如何?”
井源内心一紧,不过他是有真材实料的实战将军,“如果是末将,会在居庸关用火攻退敌。”
朱祁镇问道:“哦,如何火攻?”
井源详细讲解道:“陛下,此时节是夏季,天干物燥,居庸关群山环绕,就地取材容易,把圆木裹上燃油,顺着关卡滚下城外,再以火箭点燃。火木在马下翻滚,瓦剌军以骑兵为主,到时候定能让他们自乱阵脚,阵型大乱,”
“甚妙”,朱祁镇夸赞道,这井源果然很有想法,不负后世对他出奇制胜的评价。
“用将军此此策,我军定能大获全胜。”朱祁镇兴奋道。
“大获全胜?”,一旁的井源却是悲呼。
皇帝御驾亲征,二十万帝国精锐之师,浩浩荡荡的从京师出发,原本是要给瓦剌血一般的教训,以展大明天朝上国的雄风。
结果一路行军途中都是被瓦剌牵着鼻子走,正面还未对战,就折损过半。只能仓皇撤退,靠关隘防守。
拥十万大军,踞居庸关天险,但凡是个合格的守将,挡住瓦剌都没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可高兴的。
朱祁镇从获得退敌良策的喜悦中反应过来,他是从土木堡才接手的躯体,思维也习惯从昨天开始入主。但是,事实却是明军早已经损兵折将,开局、中期送的太多了,敌方入侵野区,把资源都掠夺光了,明军节节败退,现在都退回高地塔,就是个守高地塔的局面,就算在居庸关打退瓦剌,那也只是局部的胜利,只能算搬回一波而已,大获全胜这四个字,明军根本没有资格用。
但是,那又如何。
比起开局一个碗的太祖朱元璋,开局八百兵的成祖朱棣,朱祁镇现在的局面好太多太多了,土木堡之变还没有发生,二十万精锐没有全军覆没,眼面的井源,队伍里的文臣武将大多都还在,他自己也没有被俘虏,没有被圈禁。手里尚有十万兵,自己又是儒家思想里最正统的皇帝,身后是整个大明。
朱祁镇没有理由悲观绝望,他的起点,依然在顶峰。
接下来的一点风雨,又何足惧之。
朱祁镇转头盯着井源,问道:“驸马都尉井源,你想一雪前耻?你想封侯拜相吗?”
“陛下……”井源不是少年郎了,他只是看着朱祁镇。
朱祁镇再问,“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国仇不共戴天,哪个武将不想封侯,末将自然也是想的。”
朱祁镇诚挚的说,“相信朕,给朕一点时间,朕会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报仇雪恨,让你一展宏图。”
对井源许诺的是朱祁镇,是大明的天子,大明的主人,整个人没有比他说话更具权威的了。
井源当即下马,跪倒在地,“臣井源,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朱祁镇说道:“井将军赶紧起来,眼下我们要做的是,保证大军全员撤回居庸关,然后我们在居庸关一起打个翻身仗。”
“遵命,末将定不负陛下的期望,不负大明的将士。”
朱祁镇笑道,“好了,起来,再跪着,朕都要勒马等你了。”
井源赶紧起身,翻身上马,跟上朱祁镇。内心的雄心壮志,重新被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