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僧家。澹台镜比小元宝多练了几年武术,身体底子比小元宝更好,他走在前面,一路走得非常稳健。相比之下,小元宝就辛苦多了。爬山爬了五分之一,澹台镜将手递给了小元宝,牵着她的手往山上走。爬山爬了五分之二,小元宝的小手手撑在膝盖上,小小的脸上红扑扑地,不停的喘着粗气,一副可怜又可爱的样子。澹台镜想了想,不顾满地的树叶和叶子上沾着的露水,在一块大石头前蹲了下来。“你站到石头上,然后趴在我的背上,我背着你上去。”
澹台镜说道。“不要啦,这样你太累了。”
小元宝摇了摇头。“我可以,”澹台镜坚定地说道,“而且,我们还要赶在卯时,去到先生大宅前。”
小元宝想了想,也就不矫情了。她手短脚也短,小心翼翼地爬到了石头上,利用石头的高度让自己趴到了澹台镜的背上。澹台镜背起了她,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去。澹台镜走得很快,澹台镜的步伐非常稳。小元宝趴在他的背上,觉得非常安心。虽然澹台镜只比她大了两岁,但是小元宝觉得,他仿佛可以为她支撑起整个世界。澹台师兄是如此的可靠!她以后也要做一个可靠的人,为澹台师兄支撑起整个世界呀!大抵是因为早上起得太早了,而澹台镜的步伐又非常地稳健,小元宝的眼皮渐渐地耷拉了下来,呼吸也趋于平稳。澹台镜感受着她越来越平稳的呼吸,一点一点的小脑袋,向来没什么弧度的唇边,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微笑。他背着她踏上一层层陡峭的台阶,拨开两边垂下来的乱枝,向着那钟声悠远的寺庙,稳稳地前进。不知过了多久,小元宝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她伸手揉了揉眼睛,入眼的是一丛丛茂密的白色菊.花。山顶的白色菊.花如同一堆堆积雪覆盖在墨绿色的菊叶上,而山脚下的白色菊.花则显得比较稀疏。澹台镜从不买的手中拿来了铜壶,交到了小元宝的手中。小元宝小心翼翼地握着白菊的花头,往铜壶内抖了抖,将花头上的露水抖进了铜壶里。一朵、两朵、三朵……白菊.花头较大,上面沾着的露水也多,前后才采了一百朵白菊.花,小小的铜壶内,就盛满了带着白菊香味的露水。“可以啦,我们回去吧。”
小元宝高高兴兴地说道。澹台镜点了点头,两人一同下了山。辰时。陈老先生家门口。小元宝和澹台镜敲了敲门。陈老先生打开了大门,他的身后跟着元青云。元青云一看到小元宝,就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他比她早到半个时辰,自以为胜券在握。“取到了吗?”
陈老先生问道。“回禀先生,已经取到啦。”
小元宝甜甜一笑,将手里的铜壶双手奉上。陈老先生看了一眼小元宝,又看了一眼澹台镜。只见两人身上皆有些潮湿,那些衣服搭在皮肤上,呈现一种皱巴巴的质感。他们的鞋子上还沾着红色的泥土和一些碎叶。小元宝扎着两个丸子头,丸子发包上插着一些山野小花,山野小花上还带着晶莹的露水,显得精神极了。“进来吧。”
陈老先生和颜悦色。他带着元青云出来的时候还不怎么高兴,可一看到小元宝和澹台镜就高兴了起来。他将这几个小孩子带去了雅室,几个孩子在台阶下换了一双干净的拖鞋,随他走进了室内。陈老先生接过小元宝手里的铜壶,将它放在一张紫檀木茶桌上。在这只铜壶的旁边,还放着一只陶瓷水壶,这只水壶比铜壶大了一圈,里面盛满了水。“这是元青云取来的露水。”
陈老先生介绍道。元青云露出了一个骄傲的笑容,他微微抬起了下巴,又看了一眼小元宝。元青云得意洋洋地说道:“先生,我四更时分就出发了,一路艰难地爬到了山顶,敲开了寺庙的大门,在寺庙的白菊上取了一壶露水,然后马不停蹄地下了山,匆匆赶来了先生的家门口,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衣服也没来得及换。”
说着,元青云又加了一句:“不才,也就比小元宝早到半个时辰。”
这轮考验算,是我胜出吧?陈老先生态度冷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他意想之中的赞赏有加。“你呢?”
陈老先生看向小元宝。小元宝非常诚实地回答道:“我没有三堂哥起得那么早,我娘五更天叫醒了我,然后小师兄就过来接我啦!“我们是坐马车过去的,那座山实在是太陡峭了,我爬得气喘吁吁,还没爬到一半,小师兄见我爬得实在困难,就背了我一程!“不过,菊.花上的露水,都是我到了山顶之后,自己抖落在铜壶里哒。”
陈老先生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小元宝毛茸茸的头发:“真是个诚实的孩子啊。”
“先生,她甚至不是亲自爬上山的,她还让人背了她一段,这难道不算作弊吗?”
元青云迫不及待地问道。陈老先生笑而不语。而后,陈老先生提起那只陶瓷水壶,倒了一些水在小泥炉上煮茶。不一会儿,一壶茶煮好了。陈老先生摆好四个杯子,然后熟练地开始点茶,他在四个杯子上,分别点出了不同的图案。一杯是梅花,一杯是兰花,一杯是竹枝,一杯是菊.花。大龙国的风雅人士之间,流行点茶,民间亦有不少点茶高手。大龙国的茶文化很昌盛,上至达官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喜欢去茶楼、茶坊、茶摊饮茶。陈老先生抬了抬手,示意三个孩子端茶品尝。小元宝取过茶杯,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小口小口地嘬着,好一会儿才喝完了一杯茶。元青云和澹台镜,也分别端起茶杯喝起了茶。不过,澹台镜那叫品茶,元青云就只能算是喝茶了,因为元青云在茶道上毫无造诣,而澹台镜则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陈老先生端着茶杯品了片刻,眸中流露出失望之色,他微微摇头,将剩下的半杯茶放到了茶桌的一侧。随后,他换了一只新的茶壶,往茶壶里倒入了小元宝取来的露水,又煮了一壶新茶。他又另外取出四只崭新的茶杯,又点好了四杯新茶。他将其中三杯新茶推到了三个孩子面前,自己则拿起了最后一杯茶。他端起茶轻轻地喝了一口,而后眼前一亮。他心满意足地喝完一整杯茶,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照例在茶水上点出了漂亮的图案,这一回,他点得更加用心、也更加精致了。小元宝喝完了一杯茶,端端正正地坐好了,看起来可爱极了。元青云也喝完了一杯茶,他喝不出任何的区别。澹台镜最后放下茶杯,唇边隐隐带笑,仿佛想起了极为高兴的事。小元宝好奇地看了他一眼。澹台镜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一局考验,你将稳胜。小元宝看懂了他的眼神,但她有些不解。为什么澹台师兄对她这么有自信呢?这时候,陈老先生开口说道:“这第二局考验,小元宝胜出。”
“为什么?”
元青云不甘地问道,“明明我来得比她更早!凭什么胜出的是她?难道在先生这里,就只有师生情谊,没有半点公平?”
陈老先生的脸色顿时冷沉了下来,他一边品着用小元宝带来的露水烹调出来的茶,一边说道:“你不是想要公平吗?好,那我告诉你,何为公平!”
元青云坐直了身体,紧抿着嘴唇,一脸不服。“你们二人带来的两壶露水,我在烹茶的时候都倒到了一半,你不妨先闻一闻你带来的这一壶露水。”
陈老先生抬了抬手。元青云将陶瓷水壶提到了自己面前,掀开水壶的盖子闻了闻。没有异味啊?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再闻一闻小元宝带来的露水。”
陈老先生又说道。元青云将小元宝带来的铜壶提到了自己面前,掀开壶盖,闻了闻里面的露水,一股白菊.花的清香迎面扑来,让人仿佛置身于白菊.花盛开的山野上。陈老先生继续说道:“闻出不同了吗?“从气味上来讲,你带来的那壶水,有一股井水的生气;“而小元宝带来的那壶水,则带着菊.花的清香!“从味道上来讲,你带来的那壶水,有一股井水的涩味;“而小元宝带来的那壶水,则是天地间凝结的露水,带着一股自然的清甜。”
“所以说,你在撒谎。”
“我没有!”
直到这时候,元青云还在死鸭子嘴硬,“先生点茶时,使用的乃是茶粉,茶粉细腻,又带有茶叶的香味,会将水的味道完全盖住,先生又怎能品出水的不同?”
陈老先生失望地摇了摇头。澹台镜端着茶杯,甚至不愿意看他一眼。像他们这样的人,常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舌头早就养刁了。水质、温度、茶叶……哪一处有细微的不同,他们稍微一尝就能尝得出来。只有没有过惯这种生活的人,才会无法分辨出这其中的细微之处。陈老先生摇头叹息道:“好,你说你四更天出发,去了寺庙当中取露水,你可知,山顶遍野都是白菊.花,根本无需入寺?“你说你取完露水之后,匆匆赶来,我问你,早上露水湿重,为何你一身衣服整洁而又干燥?“为何你的鞋子上,没有沾上白菊山上的红泥土?“我前几日翻阅过普陀县的县志,在整个普陀县的境内,只有白菊寺那一处地方,有红色的泥土。”
元青云的鞋底粘着什么呢?元青云的鞋底沾着龙王村随处可见的的黄泥土。元青云见自己无法再死鸭子嘴硬了,马上灵活地低头认错:“小子知错了,小子一时糊涂,还请先生原谅!”
“你因为图省事,想走捷径,你弄虚作假,给我送了一壶井水,足见你为人不诚实。”
陈老先生失望之余,又觉得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元青云不甘心,耿着脖子说道:“不是还有一次考验吗?我想经受最后一次考验。”
说着,他又加了一句:“我就不信我的品性会比小元宝更差!”
小元宝无辜躺枪,鼓了鼓腮帮子,像是一只气鼓鼓的河豚。澹台镜握住了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小元宝马上就不生气啦。“好,既然你实在要接受这第三次考验的话,我就告诉你,这第三次考验是什么!”
陈老先生点了点头。毕竟他一开始就说了,会给对方三次考验,他不能食言。元青云马上端坐了起来,一脸认真。“你们二人可会下棋?”
陈老先生看下元青云和小元宝。“我会!学堂的先生教过!”
元青云得意了起来,又看了一眼小元宝。“我会一点点,”小元宝诚实地说道,“我爹娘特别喜欢下棋,他们每天晚上都要在油灯下下棋,他们教过我一些,不过我真的只会一点点啦。”
“不要紧,只要会就行了!”
陈老先生点了点头,“我要你们和我下棋,正所谓棋品如人品,你们真实的人品如何,我能在和你们的对弈当中看出来。”
“怎么看呢?”
元青云急切地问道。“只可意味,不可言说,”陈老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可以放心,我不是一个看重输赢的人。不过,若是你们赢了,你们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无论是什么要求,只要不违背道德、律法,我都会同意。”
元青云攥紧了拳头,在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抓紧这次的机会!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了!“你们谁先来?”
陈老先生问道。小元宝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肚皮。肚皮瘪瘪地,她有点饿了。早上起得太早啦。早饭吃得早,现在可不就有点儿饿了吗?她想早点回家吃饭。“先生,我先来可以吗?”
小元宝抬起小脑袋,期盼地问道。“当然可以了。”
陈老先生语气温和。小元宝嘻嘻一笑,露出了可爱的小梨涡。陈老先生拿出一副棋,摆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小元宝和陈老先生一人坐在一边,小元宝执白棋,陈老先生执黑棋。陈老先生让小元宝先落子。小元宝思考了一会儿,选了一处落子。陈老先生马上落下了第二颗棋子。两人下棋下得有来有往,但是小元宝棋艺不精,很快便败下阵来。站在一旁的元青云,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她败得太快了,棋艺远不如他。就算,他的棋艺也比不过陈老先生,也能比小元宝支撑得更久。他心想,只要他能支撑得比小元宝更久,他就赢了。此时的他完全忘了,陈老先生先前强调了两遍,他更看重过程,而不是结果!小元宝输了之后,马上站了起来,让出了自己的座位。就在这时,她的肚子传来了响亮的咕咕声。澹台镜心中暗想,应该是爬上山、走下山太费力气了,所以她今天饿得格外快,看来,为了防止这种意外情况再发生,得随时让不买备着一些糕点。陈老先生听到小元宝的肚子响了起来,不由得哂笑一声:“行了行了,知道你爬山饿了!今天破例,先放你和你师兄回去用膳,你们下午再过来上课!”
“谢谢先生!”
小元宝嘻嘻一笑,甜甜地说道。陈老先生摆了摆手。小元宝拉着澹台镜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了陈老先生和元青云二人。陈老先生低下头,将棋盘上的白色棋子全部都捡了起来,放置在了装白色棋子的钵子里,然后又将棋盘上的黑色棋子全部捡了起来,放置在了装黑色棋子的钵子里。“请落座。”
陈老先生对元青云说道。元青云咽了口口水,有些紧张地坐了下来。陈老先生让元青云先落子。元青云手指白起,马上落下一子。陈老先生而后落下黑子。元青云的基础确实比小元宝要好,他的棋艺比小元宝厉害多了。不过,站在他面前的是谁啊?那可是两朝帝师!那可是活了八十年的老人!他区区一个稚子,又岂会是他的对手呢?一盏茶的时辰过去后,陈老先生突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他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在落下一子之后,对元青云说道:“你在此等候片刻,老夫身体不适,先去更衣。”
更衣就是上厕所的雅称。“更衣”二字除了指更换衣服之外,还有着去厕所大小便的意思。元青云听懂了这两个字的意思,因为族学里的先生,每次去上厕所的时候,也会说自己要去更衣了。元青云便点了点头。陈老先生起身离开了。元青云观察起了棋局。这一局对他很不利。眼看着就要败了。该怎么办呢?就这么坐以待毙吗?这不是他元青云的风格!他想出人头地,他想摆脱这个恶心的父亲,他想踩在小元宝的头上欺负她!那他就必须要变强!他要拜强者为师,让自己越来越强!哪怕为此不择手段!元青云思索片刻后,紧张地抬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子,然后,悄悄地下定了决心。他在棋盘上换了几颗棋子,扭转了棋盘上肉眼可见的败局。他微微一笑,洋洋得意。不一会儿,陈老先生回来了。这一局再下下去,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元青云又落下了两三个棋子,轻轻松松地就赢了陈老先生。他抑制着激动,尽量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先生,我赢了,您之前不是说,只要我能赢下棋局,就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吗?我现在就想说出这个条件,我想成为您的关门弟子!像小元宝和澹台镜一样!”
前两个考验,他都已经输了。这是他唯一的一个机会。他觉得陈老先生不会拒绝,因为他的这个要求既没有有悖道德,也没有触犯律法!他若是拒绝了,那他就是食言了!那他就将晚节不保!元青云微微一笑,自以为胜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