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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别来无恙(1 / 1)

如今是冬日,陆弦身着一身墨色的狐皮大氅,那墨狐颜色特正,油光水滑。高挑的个子,将长发高高束起,发间是一个黑檀木钗,倒是与墨色的大氅相得益彰,又正好衬得陆弦整个人庄严肃穆了许多。他刚进来,便向谢凛声行了君臣之间的最郑重的大礼。“臣陆弦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谢凛声大笑一声:“齐煊侯不必多礼,你我兄弟二人多年不见,我可是盼了你好久呢。”

陆弦神色冷峻,再次行礼,“今日大雪,路上雪滑行车不便,故而来迟,还望皇上恕罪。”

他说话间,孟子黎的眼神都看呆了。要说京城里王公子弟数都数不过来,有精骑射的,有擅诗书的。要说长相俊美的,孟子黎也见过不少。可陆弦身上却带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她一下子也说不上来,似是戾气。他身材高挑,约莫有九尺半,五官深邃,尤其是眼窝极深,看起来倒不太像中原男子。陆弦自是入了上座,离孟炳如倒不算太远,更是方便孟子黎偷瞄。感到被人窥视的陆弦有些不悦,倒也没说什么。待陆弦落座后,看是各个位置人齐了,然而余光扫见那孟炳如身边,又是那爱凑热闹的三小姐。谢凛声轻笑,“孟相,今日怎不见舟表妹?前些日子听说她病了,如今可好了么?若是好了,便叫她一起来吧,这样才热闹么!”

孟炳如一听,怎么突然提到了自己的小女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孟子黎脸色更是又青又白,怎的皇上会突然提起孟轻舟那死丫头!孟炳如拉着孟子黎走到堂下跪着,丝毫没有畏惧之情,“回禀皇上,小女前段日子得了风寒,现下已好了。”

话音刚落,孟子黎就清楚地听见陆弦冷笑了一声。显然孟炳如也听到了,然而他却不知是为何,又接着说道,“只不过小女性情与常人不同,喜欢独自在院子里待着,不喜这人多的场合,故而臣并未将她带来。”

谢凛声点了点头,一副了然神色。“这病既已好了,便要出来走动走动。朕与太后可是十分挂念她,来人,去丞相府,请五小姐。”

李余听了吩咐,即刻便要动身。而另一边,孟轻舟正端坐在亭子里,抬头望着这一轮明月。洗竹走到她身后,给她披上一件银白色的风毛斗篷。“小姐,怎么也不披件斗篷。现下夜里是越来越凉了,小姐又贪吃冷酒,仔细可别着凉了才好。前段日子您才生了一场大病,可是忘了?”

孟轻舟浅浅一笑,“怎能忘呢,我只不过是觉得身体凉些头脑便能清醒些,清醒些才不容易坏事。洗竹,你看今晚的月色,洒落下来映在湖面上,像不像一层银霜。”

洗竹摇摇头,“奴婢不懂这些,只觉得这景色看着令人发寒。”

孟轻舟悄然无言,想起儿时母亲还在的时候,冬日里,她最喜欢一个人坐在湖边看月亮。冬夜的月亮比起其他季节,看起来更加的冰冷,孟轻舟总觉得,一个人看着这冰冷的月亮,能想明白许多事。本是一片宁静的光景,却被一道刺耳的宣旨声给打破,“皇上旨意,宣孟相府五小姐入宫觐见——”李余不知何时已带了一群人站在她的绛洁轩的院里。“五小姐,陛下说他与太后十分牵挂您,召您入宫赴宴呢,赶快准备准备吧,奴才已备好了马车在外头等您。”

孟轻舟谢了谢礼,说罢便要往院外走,一把被洗竹拉住。“小姐,您不打扮打扮吗?咱们许久都没有进宫了…”孟轻舟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觉得十分恰当,又不是见什么重要的人,特地打扮什么呢?“不必,我越是朴素,皇上和太后说不定觉得我日子过得不好,没准还赏我些金银珠宝呢。”

听此,洗竹哑口无言,自家小姐是个打定主意谁也变不了的性子,还是个财迷性子。马车上——孟轻舟其实真有点惊讶,她那太子表哥,哦不,现在是皇帝表哥了,居然还能想起她这号人来。从前太后在时,孟轻舟去太后宫里玩偶尔能碰见谢凛声来请安,二人并无什么交集的。太后走后几年,皇帝舅父也走了,太子即位,先前的皇后舅母萧瑾柔成了太后。起先她还小,觉得舅母可真温柔,又过了几年,才晓得她是个城府深爱算计的。不过这也无可厚非,偌大的皇城,若是不算计,又怎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想到这,孟轻舟似乎明白了自己为何被召入宫中赴宴。多半是她这位太后舅母的意思,那么,也许不打扮真是对的。孟子黎坐着是食不下咽,一想到一会儿那丫头片子就要来了,她更是急得都出汗了。孟炳如呵斥她一声,要她在人前注意形象,一会儿更要对孟轻舟态度好些。孟子黎点点头,然而这会儿她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谢凛声不愿冷场,又笑起来,说实话,他每次笑,都让人发颤。“阿弦,为何没听说你娶妻?身边可有中意的女娘么?”

他真好似个家长一般,一开口便是问你结婚了没,有没有喜欢的姑娘,没得叫人厌烦。“回陛下,臣一心忙于政务,无心男女情爱。”

陆弦的声音听起来如冰霜一般的冷,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真和他的人一样。“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朕的皇子公主都已会走路说话了,你也应当加紧才是。想当初朕与你一同操练骑射的日子,当真是好不痛快!”

陆弦默了默,“陛下还记得,是臣的荣幸。”

小的时候,他是护国大将军的独子,便被先帝唤来做太子的玩伴。其实说是玩伴呢,不如说是他的侍卫,二人从小一块上书房,更是一起策马奔腾,儿时每次皇家狩猎,陆弦和皇上也是形影不离的。不过陆弦自小就稳重些,太子则是话多的,两人一静一动,外人眼里倒真是如亲兄弟一般。不止外人,十一岁前陆弦也以为自己和皇上当真兄弟情深。后来却明白了,君便是君,臣便是臣,高人一等便是天与地的差别。谢凛声皱了皱眉,他说的话压根让人没法接,他真如探子回禀的那样,性子越来越冷漠了。好在这时,孟轻舟的到来打破了这番尴尬场景。“孟国相府五小姐到——”李余大声喊着,真差点把洗竹的耳朵震破了。众人齐刷刷向殿门望去,孟轻舟甚少出门,华阳公主又已仙逝多年,京城中的老人们多半都去了,没几个人还记得相府有位华阳公主所出的嫡女。若论风头,向来是孟子黎更甚,是以人们都以为孟子黎便是嫡女呢。要不是听皇上刚才称这位五小姐为表妹,众人还真不知道这位相府嫡女。见她素衣翩翩,云鬓高绾。雪色的衬裙搭着白玉色的里衣,领子上绣着白玉色的竹叶,浅紫色的缎带。发间别着一玉兰花样式的白玉簪子,耳饰也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白玉耳环,除此之外再无首饰。这样素净的衣服,加上她看起来有些苍白的皮肤,衬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格外剔透。孟轻舟缓缓一拜,纤弱的身子倒显得更加楚楚动人,“臣女孟轻舟拜见皇上,拜见太后。”

众人这一看,皆是被其清冷孤洁的气质所吸引,然而皇上及太后,却是愣住了。因为孟轻舟长得实在是太像未出阁时的华阳公主了,华阳公主年轻时艳冠天下,明媚动人,孟轻舟虽像,可气质却是与华阳公主完全相反。若说华阳公主是园子里开得娇艳的芍药,那么孟轻舟就更像一支独独开放在冰天雪地里的梅花,倔强而骄傲。“舟儿,许久不见了。来,到哀家身边坐着来。”

太后萧瑾柔一阵愣神之后倒是十分热情,吩咐人在她身边加了个座位。孟轻舟却未起身,“太后,这不合规矩。”

哪知谢凛声却大手一挥,“无妨,朕与太后,与舟表妹,乃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便不要生了嫌隙,快到母后身边坐着吧。”

孟轻舟这才缓缓起身,“是,谢皇上隆恩。”

接着挪步到太后鸾座旁的软座上。这一口一个“一家人”,孟炳如听出了端倪,孟子黎却是快要把后槽牙都咬碎了。平日那蹄子不出门,她也就半推半就受了相府嫡女这个名号,再加上她生的不错,京城第一美人之称早就落在她头上来。可今日以后,别人就知道真正的相府嫡女是那与皇帝“一家人”的孟轻舟,这么多年在京城培养的好名声哪里还能如从前呢?这一坐下来,太后就一直看着自己,搞得孟轻舟是浑身不自在。为了缓解尴尬,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孟相,哀家多年不见舟儿,今日一见,甚是欢喜。故念起故人来,日后就让舟儿多来寿康宫陪着哀家,哀家也有个伴,可好?”

萧瑾柔这话,正是顺了先前孟炳如的猜想。“回禀太后娘娘,小女年幼,怕是扰了太后的清净。”

这是托辞,总是要做做样子推诿一番么。哪知萧瑾柔还没回话,坐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陆弦倒是开了金口,“年幼?微臣记得五小姐及笈已四年有余了,孟相莫不是在故意拒绝太后?”

孟炳如和陆弦没有过什么交集,更不想他会如此说,让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这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听不懂场面话,让他下不来台。“臣万万不敢,只是小女母亲早逝,自幼便独惯了,臣是怕…是担心小女在宫中过得不习惯。”

听他一说,萧瑾柔的神色要轻松了许多。“有何不习惯的,舟儿若喜欢,便在宫中住下来,哀家照她的喜好开辟出一个院子来,宫人随她差遣。”

孟轻舟腹诽,这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倒是没人问问她的意思。不过令她意外的是,那陆侯,明明从未见过,怎知她年岁。仔细瞧着,感觉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孟炳如勉强一笑,“那便让小五留在宫中吧,可要叨扰太后和陛下了。”

谢凛声还是那副大大方方的模样,“无妨,无妨。”

无妨?孟轻舟虽来之前想过这一茬,但是没想过前一秒还在自己的碎洁轩赏月,下一秒就要住进这深宫陪伴这完全不熟悉的舅母啊。她想说什么,抬头却迎上父亲严厉的目光,她噤了声。老狐狸这样子,分明是和太后一起算计自己,除非她此刻装作自己发了疯病,不然哪里能躲过去。这样的目光她常常见,几乎只要见到父亲,便是这样的目光。但无论怎样,她还是得自己争取一下。她起身到殿中央跪下,“禀告太后,臣女每旬都需去城外的神音观为母亲上香祷告,皇宫离神音观太远,怕是不便。”

“哦?如此,那哀家派皇家护卫护送舟儿去便是。”

萧瑾柔似乎铁了心要她进宫,说是陪伴她,然而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了。又说什么皇家护卫,也不过是当下应付她的说辞。可孟轻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前面是太后,后面是老狐狸。正犹豫之时,一道墨色身影走到她跟前,随即与她一同跪下。“臣刚回京,正好无事。与五小姐更是旧识,不如太后让微臣护送五小姐。”

孟轻舟抬头,略带惊讶地看着陆弦。什么旧识?陆弦也感觉到了她疑惑的神情,转身对她行了个礼,“五小姐,别来无恙。”

“侯爷也别来无恙。”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句话。说出口就后悔了,这是在干什么?两人这行为,倒像真是旧识。谢凛声正要问,萧瑾柔便开口,“如此也好,有陆侯相送,舟儿定然无后顾之忧了。”

孟轻舟脑子恍惚了,怎么回事,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给卖出去绛。直到她被安排到太后宫里的扫雪殿,宫里嬷嬷给她讲了好长一串规矩,吵得她是耳朵疼,她才醒过神来,自己已经住进皇宫了。而孟子黎回了府,便大哭不止,吵得人心烦,孟炳如不愿见她这副样子,躲到书房去,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倒是三姨娘杜云熙问了个究竟,“好啊,这下贱坯子生的果然也是个下贱坯子,什么时候勾引上了陛下!”

连杜云熙的贴身婢女方嬷嬷也在一旁附和,“这下贱坯子怎能将原属于我家小姐的荣华富贵夺了去!”

这一说,孟子黎哭的更凶了。“黎儿乖,黎儿不哭。你不是说那齐煊侯一表人才至今未娶吗?依为娘看,你就厚着脸皮天天去他府上,用你学的那些诗词歌赋,再加上你这张美若天仙的脸,没有哪个男人不动心的!”

孟子黎泪眼汪汪地抬头,“真的?”

“自然是真的!自古说英雄难过美人过,黎儿生得如此花容月貌,那小侯爷自是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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