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这些珍珠竟然还有讲究，珍珠只在江南流转，江北并不了解，虞清绝年年都能看见贡品单子，擎南从来只有霜金没有珍珠。
这么大批量的南海珍珠，让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擎南，擎南的永泽侯和萧燎是有关系的。虞清绝知道珍珠的消息太晚了，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实在不行她就说自己是个飞天大盗，去永泽侯那里偷过来的。
珍珠免不了招人怀疑，虞清绝对于剿匪一事得有个把握，她准备先顾好自己的私盐。
山匪到底是山匪，字都不一定认识更别说念书了，满口脏话倒是说的溜。虞清绝对此充耳不闻，也不顾别人对自己似有似无的打量，她只觉得那份红油羊汤挺好吃，又辣又有滋味。
卖私盐的就把菜做的这么咸吗？虞清绝在心里调侃。
这菜她吃着是有点滋味，别人吃的话估计就是很咸了。
吃着吃着，虞清绝就发现好像周围人没有再投过来目光，也不开她的玩笑了。
冯二在一旁一勺一勺的给她盛着羊汤，虞清绝挑起眉，眼神如同蛇蝎，从冯二的手爬到脸上。
冯铁虎坐在上面正喝的高兴，看他俩有意思，把碗一放，醉醺醺地说：“三娘家中可有夫婿？”说完他又摆摆手，哈哈一笑，“有也没关系，我二弟就喜欢这样的。”
“咱们要是一家人的话，也就不用分的这么细致了，做什么买卖，这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虞清绝看着已经醉了的冯铁虎，总觉得这话里有诈。她用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代替了回答，让冯铁虎自己猜去，猜不出来就对了，因为她只是唬人。
不管从什么方面什么角度来讲，答应太快都不是一件好事。
一顿饭能安安生生吃完，似乎全靠着她这张脸。虞清绝往回走的时候，不是先前的大汉送她，而是冯二。
篝火明亮，两人在寨子里慢步走着。冯二再一次嘱咐她，暂且不能离开，明日他随虞清绝下山去取珍珠。不过说到这里，冯二稍微顿了顿，看向山北。
虞清绝随他的眼神望过去，从远处只能看到漆黑的轮廓，北边的山都变得不再高耸，甚至接近平缓，只有郁郁苍苍一片树林。
要不是顺着冯二的指向，虞清绝都分不清东南西北，她开口问道：“冯公子在看什么？”
冯二回过头来，先笑了一声：“冯公子？”
虞清绝还没来得及编解释，就又听冯二开口：“三娘不知道吗？”
“上边派五军统帅过来搅和生意了。”他说，“三娘今日才上山，应该在城中见到了布告。”
虞清绝皱了皱眉，说：“看你们没动静，我以为是你们胜券在握。”
“三娘勿怪，不会牵扯到你。”冯二说，“官兵而已，不足挂齿，没有人能打得进来。”
“最好是这样。”
虞清绝冷眼扫过，转身往回走，冯二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上，无视虞清绝的眼神和一句“不必送我。”
结果冯二还大摇大摆的跟着虞清绝进了屋子，跟方才在饭局上完全不是一个模样。
虞清绝想关门把冯二挡在外边，却一把被他按住。
“二当家的，有点心急了吧。”
“姑娘头一回来山上做生意，我总得指点一下。山路难走，姑娘需得早些起来。”
冯二进了屋之后把门关上，给自己添了杯水。“你不也着急吗？”他说，“我们拿了珍珠才能动。”
虞清绝挡不住他，也只好坐下，说：“这个节骨眼儿上，你们还能抽出时间来。”
“三娘不也是这个节骨眼上来找我们吗？”
“我是来找盐帮的，哪知道盐帮在山上。”虞清绝真心实意的翻了个白眼。
“这样啊，”冯二若有所思地点头，“差点忘了，三娘是潭州人。”
“还有事吗？”
“有。”冯二把手杖放在桌边，手肘撑着桌子，仔细看着虞清绝的面容，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珍珠？”
“你们道上就是这么打听人的？”虞清绝神色平静，“我偷来的。”
“哪儿的？”
“擎南。”
冯二狭长的双眼笑起来有点渗人，“看不出来三娘还有这种本事。”
“我本事大着呢。”
“还有什么？不如让我也见识见识。”
虞清绝不准备搭理他，但冯二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了一个小盒子，正是她给李步的那一个。
冯二拿朝她晃了晃，盒子里珍珠“哒哒哒”的声音非常清脆。
“二当家的，这是什么意思？”
“我很喜欢齐三娘这个称呼，也很喜欢你。”冯二望着虞清绝的双眼说道，“除了你这个人以外，我也喜欢这些珍珠，我正找它呢。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来的，如果能告诉我个准信儿，我便把这一盒子还给你。”
“当然，三娘要是能让我今晚上在这里歇下，肯定还会有别的照料。但是你也别害怕，我虽是山匪，也没有他人那么不文雅，我会好好待你。”
虞清绝瞪大了眼睛，看清楚冯二眼中的认真，她现在很想跑。
她并不是被冯二话吓到，而是这种态度让她感觉太过不合常理，甚至感觉这个人是个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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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清绝好话说尽，想去四周参观一下，哪怕冯二在她身边跟着也行，但统统都被拒绝。她只能拿着冯二的手杖，连人带杖一块推出去，重重地把门关上。
这破绽太明显了，明显到虞清绝认为冯二是故意的。
山寨中疑点过多，首先人数上就不对。虞清绝来了半日，除了和十几个当家的一同用饭，以及议事厅前，坐在地上的几十个山匪，再没见过别人。
冯铁虎不可能只有这么几个手下。
她既然来了，总得去探一探，不只是为了萧燎，她可不想逃命的时候被四面八方冲出来的山匪剥皮。
屋内的窗户只有一个，是开在上面的，大约有一臂长，非常狭小。整个房间的格局也不像是客房，而是牢狱，让虞清绝异常熟悉。
房门紧闭，是用整块木头做的，如果熄了灯，基本上只有那一处小窗户可以透进光来。
在屋里坐等了好一会，等到外边没声音了，她才轻手轻脚的把桌子拽过来，准备爬上窗户去看看门外有没有人。
她在心中揶揄，自己果然是更习惯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房间盖的很高，窗户开的也非常高，她踩着桌子，眼睛才与下窗棂是平齐的。
虞清绝看着窗子，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是哪儿有些反常呢？
她没有动，稍微矮一下身子。
对，是因为干净，这个窗子太干净了。
虞清绝用手摸了摸，窗边没有一丝尘土。
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扫这里，她想，就算是有山匪收拾屋子，应该也不会连这扇窗子都清理的一尘不染。
奇怪，甚至说是诡异。
她推开一个小缝隙，向外看去。
之前坐在寨子前的喝酒吃肉的山匪已经不在了，大火盆也已经熄灭，只剩下一两个火把还亮着，作为照明。
满地狼藉，几位衣不蔽体的女子正弯腰，收拾着山匪们吃剩下的残羹剩饭。其中一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捡起地上的碎骨头啃食。
这些人不说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把头埋得低低的。
虞清绝心里犯了一阵恶心。
窗户和门开在同一边，不过从这里的视角并不容易看到，因为她够不着，得再踩的高一点才能看清楚更宽的视野。
虞清绝用力踮起脚，用胳膊扒着，让自己挂在窗沿上，往门那一侧看去。
山上与山下不同，山上的晚风刮起来，似乎能听到整座山上的树木都在晃动，尤其在这个漆黑又陌生的环境当中，让虞清绝出了一身冷汗。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冯二就立在自己门前，侧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正打算观察地形的虞清绝。
他半面脸隐在月影之中，阴恻非常。
冯二看虞清绝怒目圆睁地挂在那，笑意更加明显，甚至贴心的问：“累不累？”
“累。”
妈的！
虞清绝就和他这么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她感觉手臂确实有些酸，只能用脚和膝盖撑着墙壁借力。她想如果是从后面看，自己的姿势一定非常非常不雅观。
冯二看她撑不住了，才开口：“所以你是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你这个流氓什么时候走。”虞清绝说得理所当然。
冯二笑道：“我不能走，我在保护三娘。就怕晚上有几个不长眼的，胆大包天的色贼来打美人的主意，这些人折磨人的手法可有一套。”
“你在这儿我才危险，大流氓跟小流氓是有区别的。”虞清绝柔声轻笑，“看来二当家的威严还不够啊。”
冯二的目光闪了闪，转过头望向远处，“我守着三娘，不会有人过来的，三娘放心睡。我也不会做些什么，不必多有顾虑，当自己家就好。”
虞清绝在心里骂道，当个屁，这门里边连个锁都没有，她今天晚上就没打算睡觉。
虞清绝双脚一荡，直接落回地上，窗子就这么开着，她坐在榻上对着窗子透进来的月光发呆。似乎又回到了前些年睡不着的日子，每日晚上都要这么挨过去。
中途虞清绝又趴着窗子看了两次，冯二果真不走，立在她门外守着。
看一个人，不能只看态度。
就比如冯二，他对虞清绝说话和风细雨，但虞清绝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像诏狱里看管犯人的狱卒。
她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冯二过来看管她，绝对不是因为真的会有山匪偷摸溜过来。
这些山匪对她什么想法她自然知道，她还知道他们不敢。
虞清绝花了一晚上，排除了一条又一条理由，她觉得冯二在门口可能是堵人，堵谁呢？
难道自己暴露了吗？
可这没理由啊，自己的假身份很完美，山匪也不可能见过自己。如果冯二认为自己是来剿匪的，何必做这么假的戏呢？
寨子里还养了不少鸡，天还没亮就开始打鸣，一声声吵的虞清绝心烦。她有些困，可死活睡不着，不知道是因为旧症复发还是潜意识里认为此处太过危险。
睡不着对虞清绝来说已经算是常态了，这些日子她感慨了无数遍，自己好像提前进入老年生活，觉少。
虞清绝打开门，看到门外仍杵着的冯二，他也一样没睡。
天蒙蒙亮，她站在门口看了看冯二，赌气地说：“走吧，下山。不是你说的大清早吗？”
上了马车之后，虞清绝打算在车上小眯一会儿，又突然想起来了一个问题。
她本来不打算问，但昨晚冯二的那一句话太过突兀，她琢磨了一宿也没想出来是怎么回事儿。
虞清绝身靠马车上的垫子斜躺着，一点儿也没拿冯儿当外人，翘着腿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说你在找这些珍珠，这些珍珠有什么用？”
冯二正在给虞清绝拿糕点的手一顿，脸色瞬间阴了下去。
“啊，好，我不问了不问了。”虞清绝做出一副乖巧模样，立马坐正了。
看来问到点子上了，这人可得罪不得。
虞清绝看着因为颠簸而倒在一旁的手杖，捡起来放在旁边，迅速的闭上眼睛，开始补觉。
也不算补觉，大晚上的睡不着，现在更睡不着了。她只是想休息一下自己的眼皮，一宿没睡，肿的酸疼。
上山下山的路途就不必再多赘述，说白了就是累。
她之前很喜欢这种不平的道路，感觉像坐在摇篮里一样摇摇晃晃的。但是马车和汽车肯定还是不一样，马车颠簸起来可真是能把人骨头颠散。
虞清绝带冯二去常兴行拿了珍珠，常落缤看见冯二之后，吓了一跳，显然非常怵他。她偷偷的把虞清绝拉到一边，嘱咐了不少话。
谢过常落缤的好意，虞清绝就想着往回赶。但是正赶上望州城中的庙会，冯二似乎不想这么快回去，非要拉着虞清绝去逛一逛。
车水马龙，虞清绝能看出来城中有一小部分人认得冯二，他们过来打招呼，几乎人人都在提醒冯二剿匪已经正式开始了，让他多加注意。
混的风生水起啊，虞清绝想着，在心里默默记住这些人的样貌。
冯二打发走了这些人，看虞清绝兴致缺缺，问道：“三娘不爱热闹？”
“不爱。”虞清绝回答的很干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她想到刚才下山时，冯二的脸色不好看，又赶忙说道：“不过陪着冯公子逛，兴许会有些乐子。”
冯二放下手中的糖人，没说话，把一头雾水的虞清绝带回马车。
虞清绝看他走得很快，腿脚应该没什么毛病，心中暗自琢磨，说不准他手杖里藏着一把细刀呢。
冯二应该是真生气，简直是拖着她往回走，他掐着虞清绝的肩膀，迫使她跟上自己的脚步。
虞清绝旧伤还没好利索，肩上还有血痂，被冯二掐的生疼，她吃痛叫了一声。
冯二没作理会，但手上力气轻了几分。
虞清绝不想问冯二发什么癫，对于一个精神有些病态的人来说，这已经不错了，是自己粗心大意一直往人家雷点上蹦跶。
她怕追问下去只能得到一刀毙命的机会，就算冯二不动手动脚，傻子才会和有病的人争论问题，这没什么意义。
所以虞清绝只好闭嘴，从上车后，一直到回到寨子，两人都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