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在柳城内回荡,千龙捂着窒闷的胸口,疾步跨入秋水苑。“王爷,不好了,西城区有数十人齐齐发病,方才鬼老去了一趟,说是这瘟病似有变数,越发难控制了!”
他说得急切,眼中蒙上一层焦虑。“带路!”
放下手中信件,慕容南宇起身,身子晃了晃,险些没能站稳。他的眼前一片雾气迷蒙,灰黑色遮蔽了他的视线,原本千龙清晰的身影只剩模糊的轮廓,在灰黑色的雾气中扭曲,再扭曲。整个秋水苑在他的视野中扭成一团迷雾,俏立的繁花消失了,莹白的雪消失了,甚至连偌大的院落也消失了。“爷……你的眼睛……”千龙疾步上前将他扶住,惊恐地看着他流血的双目,手止不住地颤。他的瘟病将要彻底发作了,双目和耳鼻都有鲜血溢出,怕是挨不过明日天明啊!“千龙,本王听不见,本王可是七窍流血了?”
哪怕是瘟病发作,他也依旧无比镇定。千龙近在眼前,他能隐约看见原本已然不变的灰黑色雾气在变化,应当是他的嘴在张合着说话。“爷……爷流血了……”千龙言罢,忽然想起他已经听不见了,连忙执起他的手,在上面一笔一划地认真写出他现在的情况。“西城那边现下如何?是何症状?”
左右已经发作,师父那边炼药急不得,不如他先将柳城内的百姓安顿好。虽然明知柳城逃不过付之一炬的命运,但他依旧要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哪怕只有一线,他也要将事情安排妥当。“爷,鬼老的药还没炼制出来,您的病症无法拖延,爷,您别管这些了……”说着说着,千龙眼眶渐渐泛红:“皇上便是知您不忍眼睁睁地看着百姓流离失所,所以才将您引入柳城的啊,您别再管他们了!”
“千龙?”
感受到气息的微妙变化,慕容南宇蹙眉:“你怎么了?”
“爷!”
千龙语凝,终是在他手上写道:“西城现下有二十七人病发,其中二十一人与先前症状一致,只是余下六人起了变化,他们一开始便三窍流血,想来是瘟病变厉害了!”
“将那六人带来细细盘问!”
三窍流血那是咳了三次后才可能出现的情况,怎可能在一开始咳时便这般,若真是瘟病变厉害了,那么三个城区之间的界限还得扩大!“爷要盘问什么?”
千龙不解。“未必是瘟病厉害了,既有可能是他们将病发一事隐瞒下来!”
人都是怕死的,南城区聚集了一帮病发之人,相互感染,只会叫发作的速度加快,因此送到南城区的人几乎算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很有可能是那些人意识到这点,为了保命隐瞒不报。“他们怎能如此!”
千龙愤愤罢,忽然想起他听不见,当下长叹一声,在他手上写道:“爷,属下这就去办!”
“速去速回!”
慕容南宇摆摆手,示意他离去。他眼前一片灰暗,除了对气息的感知更加敏锐,已然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双手向前摸索着,带着少有的狼狈。半蹲下身子,手按在臂托上,他略显小心地坐下,从怀中掏出帕子拭去七窍溢出的鲜血,如果不是双眸变得无光,任谁也想不到这般风姿卓然,沉稳淡定的男子已经听不见半分声响。“谁?”
觉察到气息变化,慕容南宇眸光一凌,将头转向变化处。“王爷,您到底还有哪些事情瞒着为师?”
老者苍老的声音里有一丝哽咽,步伐极轻极缓地从拐角处走出:“您已经咳了四次了,为何不说?为了那丫头吗?”
气息不断变化着,慕容南宇微微偏头,不确定道:“师父?”
他的手朝前伸出,正欲站起,很快被一只干枯的老手按住。“你已经听不见了?”
一只手按住他的肩,另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老者眼眶一红,默默跪在他面前,哽咽道:“陛下,陛下,你叫老臣如何对得起先皇,如何对得起啊!”
“师父!”
他唇角微微上扬,勾出一抹浅笑:“师父无需悲伤,还有一日!”
虽已病发,但他还不至于马上就死,还有八个时辰,整整八个时辰!“你当真是被那丫头勾了魂了,要早知你会痴迷至此,当初她黄毛未齐之时为师便一刀了结了她的性命!”
老者干枯的手不断收紧,苍老的脸上涕泪纵横:“为师便不该纵容你,不该纵容你啊!”
“师父此刻定然后悔吧!”
握住老者的手,慕容南宇声音中有着淡淡笑意:“当初遇见她时,她只是个牙口未齐的黄毛丫头,小小的,对什么风吹草动都警惕得很,她几乎什么都怕,独独不怕面容残缺的我……”他像是陷入了美好的回忆,乃将死之日对前半生的顾盼,望向秋水盈盈的美好景致:“那时徒儿就在想,这是谁家的女娃,怎那般清冷,可清冷中又带着阳光,明明是与徒儿一般的境遇,可她却看得比徒儿要开。”
“陛下!”
老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竟在那时就被凤盈所吸引,站在离她不远不近处静静地看着,而后深陷,不可自拔。“师父可知,活在黑暗里的人见不得阳光,因为一见到,就会如同逐日的夸父,不想再被黑暗笼罩!”
他勾唇,面上是抑制不住的欢喜:“与她在崖底不过相处了短短两个月,徒儿便学会了扮演,敛起身上的戾气,成为处事淡然的六王爷。”
“别再说了,陛下,您再说下去,为师怕会狠不下心去杀她!”
老者摇摇头,面上的泪拭也拭不尽。他无疑是喜欢凤盈的,只有那般灵巧的姑娘才能配上他的徒儿,才能配上陛下,可是他两的身份注定敌对,且凤盈是陛下的救命良药,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死去。就让陛下回到黑暗中吧,只有行走在黑暗中的人感觉最为敏锐,做一个无情的人,才能是最好的帝王!“师父可否答应徒儿一件事?”
将掌心摊开,递到老者面前,慕容南宇面上有着那么清晰的期待。他素来是不外露情绪的,无喜无怒,高深莫测,那才是他该有的模样,他是执棋者,以人为棋,直指江山,可现在他只想得到一个承诺,一个他期待的承诺。微颤着老手,用尽全力在他手上描画,直到他掌心出现一道道红痕:“你说,除了助她夺得帝位,其它的为师都答应。”
“师父能否将她身边的男子驱赶干净?徒儿很讨厌那个叫闲云的家伙!”
他的语气中带着丝丝妒意:“本王最恨那种趁虚而入的小人,盈儿是本王的!”
他说这话时就像被抢了至宝般,不复淡然之态。“为师答应你,答应你!”
老者连连点头答应,随即在他手上写下一个大大的“恩”。她身边不会有别的男子,因为她活不过今日,傍晚之前,他派出的人定然能将她抓来。“真好!”
慕容南宇笑得心满意足。他不是圣人,他可以将她从身边推开,但她无法接受她身边那般快出现另一个人,哪怕她不知道一切,他也希望她身边的那个位置能空子着。不久,一年就行!“陛下好生歇息,千万要撑住!”
在他掌心用力地勾画着,老者只觉全身的力都在这一刻被掏空。“本王不想歇息!”
慕容南宇摇摇头,摩挲着端起桌上的茶盏:“师父陪徒儿晒晒太阳吧,今日的阳光暖得紧,就这么坐在庭院中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为师得加快速度炼药!”
知他怕他伤害凤盈,才将他拖住,可老者怎么可能答应他。“还有时间,师父莫急,您老比徒儿要累,也该停下脚步歇一歇了!”
将茶盏准确无误地置于唇边,慕容南宇啜了口,不由眉头拧起:“连味都尝不出了!”
原来食如嚼蜡是这般感觉,往日喜爱的茶饮到了口中甚至比凉水还要无味,只能觉出口涩。“为师将药罐搬来这可好?”
因为手被紧紧抓着,老者只好退一步。“师父莫急,晒晒太阳吧!”
慕容南宇的语气很是轻松,却带着叫人无法拒绝的压迫感。“孽缘啊!”
老者长叹一声,跪着的双腿一转,就这么盘腿坐在地上。纵然有衣袍阻隔,雪地的冷意还是不断钻入。“打徒儿记事起,就没同师父这般闲适地坐在一处了!”
闭目,将灰黑的混沌阻隔,彻底陷入黑暗之中。“是啊,我们师徒二人,就没这般闲适地相处过!”
老者有些怅然,抬头看着白云悠然的天。今日的天气可真好,好得叫他心生苍凉。暖风拂面,这是柳城连日大雪后少有的晴暖,那般突兀且不合时宜。“王爷,王爷!”
千龙从院外奔入,见二人就这么平和地坐在一处,不由放慢脚步。“怎么了?”
老者抬头,没有惊扰闭目休憩的慕容南宇。“瘟病没有加重,那六人确实瞒下了病发之事,这才导致了二十余人病发!”
千龙气喘吁吁地说着,眼中还有愤恨之色。王爷会感染便是因着这些自私的刁民,如果不是他们一个个的不守秩序,柳城便不会死了近半城的人。“将那六人活活烧死!”
老者眼中闪过杀意:“再派人重新排查西、北两个城区,遇上隐瞒不报的,杀无赦!”